丛展轶忙扶住许山岚:“干什么,不好好躺着。”
“哥。”许山岚怯怯地望着大师兄,“哥,我……我知道错了……”
丛展轶好半天都没言语,许山岚以为他还在生气,心里一急,要直起身子,结果又扯动伤口,一皱眉头。丛展轶叹息一声,轻轻揽住许山岚:“你怎么还学会撒谎了?有什么事不能跟哥直说?”
“我怕……我怕你不同意……”许山岚愧疚地低下头。
对这件事丛展轶不想再多说,只道:“哥把你打疼了吧?”
“不……”许山岚本想说不疼,可一眼瞧见大师兄眼中闪过的怜惜后悔,眼珠一转又改了口,苦着脸,“疼——”
丛展轶早看出许山岚那点小心眼,又好气又好笑,摸摸他的头发:“我瞧你好了不少,明早起来练功。”
“啊?——”许山岚这下真愁眉苦脸了,“哥,不用这么狠吧。”
丛展轶那是跟师弟开玩笑,虽说只是皮外伤,也得将养一段日子。两人正聊天,殷逸和丛林走了进来。许山岚一见师父师叔,又是诧异又是感动又有些难为情,嗫嚅着唤道:“师父,师叔……”
殷逸坐到岚子身边:“怎么样,好点没?下回还撒谎啊,再让你哥打你一回。”
许山岚涨红了脸,嘴里嘟囔着:“我都知道错了……”殷逸笑着把保温瓶放在桌子上:“这是你师父特地给你熬的粥,起来多吃点。”
许山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丛林:“谢谢师父。”
丛展轶盛出一碗,拿着调羹要喂许山岚。殷逸一拍他的肩头:“你出来,让你师父喂他,我有话跟你说。”
丛展轶一回头,见师叔神色郑重,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便把粥碗递给丛林,跟着殷逸走到外面。
23、去比赛吧2
丛展轶和殷逸一同走到外面。春日正好,向阳的地方桃花已经含苞待放,粉的白的红的,和嫩黄的迎春花交相辉映,令人一扫昨天的苦闷,心情都舒爽了起来。
殷逸回头打量着丛展轶,这个年轻人熬了一宿,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面容有些疲惫。但衣服还是穿得一丝不苟,外套的扣子一直系到领口。这是丛林定下的规矩,练武的人要的就是个精气神,绝对容不下半点邋遢。及时丛展轶和父亲关系越来越差,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想改都改不了。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殷逸语气很温和,没有问罪的意思。
丛展轶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殷逸抬头望着蓝湛湛的天:“海平已经都跟我说了,这事怨你爹,但你也太冲动,把岚子打成那个样子,我不信你就不心疼。”
丛展轶用力搓把脸,低头不说话。
他从小就沉闷,不轻易表露内心的想法,殷逸也不在意,只是轻叹口气:“只要一和岚子有关,你就无法冷静。当年你父亲要岚子去武校学习也是如此,昨天的事也是如此……”他闲适地坐在身后的台阶上,手指在膝头轻轻敲打,悠悠地道:“如果你好好想想,就会发现其实你父亲生气时对你的指责并没有错。你受父亲压制得太久,不希望岚子和你一样。但展轶,不可否认的是,习武它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人都有惰性,习武之人没有适当的要求和规范,根本无法完成应有的训练。更何况你和岚子日夜生活在一起,他的性情你应该非常了解,他就不是一个能够自动自觉习武学习的人,需要你进行必要的引领教导,而不只是一味宠溺和温柔。你瞧瞧岚子现在,读书不肯好好读,练武也不肯下苦功练,整天就知道偷懒睡觉,迷迷糊糊,胸无大志。展轶,他是个男孩子,日后也要顶天立地成家立业的,他不能一辈子生活在你的羽翼下,以后他长大了怎么办?靠什么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丛展轶紧紧抿着唇,神色显得有些冷峻。
殷逸又道:“你父亲的教育方式有点古板,有点落伍,这你也不能怪他,他从小受的也是这些。”他笑了一下,好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眼睛里透出一抹柔和,“那时你父亲也被打坏了,有好几次我爹差点打折他的腿。”
丛展轶没想到丛林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光,在他感觉里,似乎丛林小小年纪就该板着一张脸,像现在这样严厉无趣。
“很难以置信吧?”殷逸看出丛展轶的想法,微微笑道,“他小时候比我淘气,所以也更加反应敏捷身手灵活,我在武学上,一直比不上他。”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玉不琢不成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可能会不同意这种观点,但想必你也发现了,岚子的基本功,就不如你的扎实。这固然有天赋能很多方面的原因,但严格要求和管教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一拍丛展轶的肩头,“岚子还小,未成年,他不懂得这些,你这个做师兄的既然要负责他的一切,就要负责到底。他学习不好,以后恐怕很难在学业上有所成就。习武不一样,只要他能参加全国比赛并取得好成绩,高考时就能加很多分,说不定就能考上个好大学。当然,考上大学并不代表以后能有个好出路,但我们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把他推向更高的平台?让他有个更好的起点?”
丛展轶静静地听着,默默无言。
殷逸语重心长地说:“当然,你父亲太粗暴,并不可取,可你对岚子要求也应该再严格一些。否则长大之后就不会再听你的,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丛展轶仔细地想了想,点点头道:“师叔,我知道了,你说得对。”
殷逸说:“还有你。”
丛展轶没想到师叔会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倒有些诧异。殷逸笑道:“你想做什么?一辈子都当司机么?或者今天做这样明天做那样混日子?”
丛展轶沉吟一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没有想过。”
“那不行啊。”殷逸叹息似的说,“你已经二十多岁,不小了,你爹十八岁就离开城市上山下乡。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结婚了。”
丛展轶下意识地瞧了殷逸一眼,却见师叔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在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件事,只听他继续道:“做人应该有生活目标,而不只是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尤其是男人,应该有所作为。展轶,说实话我很希望你在武术方面能有成就,其实你很有天赋,当初我没想过你能离开父亲,自己出去闯荡。”
殷逸如此循循善诱,要比丛林只会打骂更令人信服得多,丛展轶说道:“我只是不想被师父管一辈子。”
“这种感觉我能理解。”殷逸点点头,“我觉得让你出去见见世面不是坏事。不过你在社会上也混了五六年,经历了很多成长了很多,是该回来的时候了。展轶,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更现实一些,而不是刚出社会那么理想化了,对吧?没有背景没有技术没有文化,能不能闯出一番事业?能,但很难、很苦。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有一条非常适合你的发展道路,为什么不去走?”
“什么?”丛展轶目光灼灼,望着殷逸。
“参加武术比赛,并取得最好名次,从而推动武校的发展,回来接你父亲的班。”
原来师叔说来说去竟是为了这个,丛展轶笑了笑,有点了悟又有点讥讽,他说:“这是师父的意思?”
殷逸摆摆手:“你还是没明白,展轶,我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些,我想告诉你的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要学会控制自己,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愤怒和偏见冲昏你的头脑。你要做的,是保持冷静,全面而客观分析当前形势,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至成功。”
殷逸的话,丛展轶放在心里很久,甚至回到病房还在仔细地回想。丛林见他魂不守舍,上前刚要开口,却被殷逸拽住了。殷逸冲着丛林微微摇摇头,转脸对许山岚说:“咱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再跟着展轶回家去。”
“嗯。”许山岚乖乖地点头。殷逸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和丛林一起离开。
中午段海平来看许山岚,特地还买了一兜子皇姑奶油雪糕,上面铺满了芝麻和葡萄干。许山岚欢呼一声,伸手去抓,牵扯到伤口,又哎呦叫唤起来。
顾海平恨铁不成钢地把雪糕塞到许山岚手里:“你急什么呀你,就知道吃和睡,难怪挨打。”许山岚探出舌尖舔下冰冰凉的雪糕,笑得眉眼弯弯。
顾海平四下里看了看,拖长声音说道:“行了吧也差不多了,该出院了吧,又没什么大事,住久了浪费钱。”
许山岚早就知道二师兄嘴上不饶人,心地却是好的,根本不把他的奚落讥讽放在心上,对丛展轶说:“哥,我没事了,咱回家吧。”
丛展轶见许山岚精神好了不少,看样子没什么问题了,起身道:“好,我去办手续。”
那个南方医生对着丛展轶罗里罗嗦足足告诫了二十分钟,这才开恩把三个人放走,一边一个劲地说:“不许再大孩子了啊,可不能在这么打了……”一边用警告的眼神盯住丛展轶师兄弟,仿佛他们在敢动手他就会找警察一样。
丛展轶开车送顾海平到学校门口,这才又开回家,把许山岚背到楼上卧室里。丛林和殷逸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保姆张姐出去买菜,家里静悄悄的,就剩下丛展轶和许山岚两个。
丛展轶小心翼翼扶着许山岚趴到床上。许山岚说:“哥,你也累了,躺下睡会吧。”
“我还行。”丛展轶歪着身子躺到许山岚身边,看着午时灿烂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映进来,照着少年栗色的柔软的发丝。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慢慢地轻抚许山岚的头发,像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心情渐渐变得平和。
丛展轶低下头,在许山岚的耳边轻轻地说:“岚子,哥把你打疼了,对不起……”
许山岚猛地抬起眼睛,难以置信地和丛展轶对视着。大师兄脸微微发红,似乎对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有点羞赧,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愧疚、几分痛惜、几分懊悔,但更多的,是诚挚的歉意。
许山岚忽地笑了起来,他忍着痛伸开手臂,把丛展轶紧紧搂住,低声唤道:“哥——哥——”
这个情景许山岚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他的个头刚刚到大师兄的胸前;那时丛展轶还没有经历社会最残酷的洗礼;那时他们拥有最单纯的快乐;那时,他和大师兄依偎在一起,在一个宁静的春日的午后。他能感觉到一种奇妙的东西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那绝不只是简单的爱情。
的确,他们之间,从来也不只拥有简单的爱情。
24、去比赛吧3
丛展轶这两天跟唐姐请了假,没有上班,一来照顾许山岚,二来和丛林忙着去给母亲上坟。丛母是丛林在下乡时结识并结婚的,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父母也都健在。丛母去世之后,丛林每月都给岳父岳母寄钱,还时不时带着丛展轶回去看看。村里人都说丛母有福气,嫁了这么好的一个丈夫,重情重义。
丛展轶的姥姥姥爷不肯让年纪轻轻就早逝的闺女离家太远,因此就葬在离村子五里路的山上。殷逸和顾海平一起跟着丛氏父子去上坟,顾海平帮着师父给坟除草培土,殷逸在一旁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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