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看了时间,决定开始下午的戏,“各部门注意,准备下一场的戏,道具组赶紧整理一下道具。”
略哑的声音透过喇叭响在片场每一个地方,话音刚落,工作人员们连忙起身跑来跑去做着准备。反观导演这边,一片安静。
阴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顾今爵觉得自己搭不搭话没两样,肖薄肯定不当一回事,他倒不如不开口,于是抱起乖乖吃完盒饭的顾今朝,转身走人。
不管怎么说,肖薄怕是从此惦记上他了。
苏承望着自己师弟走远,接着低头玩起了手机,看也没看旁边脸色难看的肖薄,俊美的脸没了笑意,稍显冷漠。
“肖薄,吃完了没?”卫浏调整着位置,淡淡地说:“吃完了赶紧去准备一下,第一场就是你的戏。”
肖薄上挑的眼角勾勒出戾气,嘴巴张了张,最后闭上,一声不吭地转身,路过垃圾袋的时候,随手将盒饭甩进去,力度太大,饭菜洒满一地。
卫浏目睹了一切,偏头扫了眼沉默不语的苏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年轻人的事还是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他觉得顾今爵那么聪明,不会没察觉到肖薄对他的恶意,更何况,这次苏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一句话噎住了肖薄心中的念头。
下午倒数第二场戏是苏承在《桃花传》里客串的最后一场,丞相白之年用尽所有能力和自身保护了皇子百里言,并且在之前的宫宴中喝下了针对皇子的毒酒,最后过了不久,死于皇子怀中。桃花树下,两人一个毒发,一个双腿残疾和双目失明,说着彼此都知道不可能实现的话语。
顾今爵准备好一切,推着身下的轮椅来到桃花树下,闭眼调整着情绪。天气逐渐转冬,自然不可能有桃花盛开,光秃秃的枝桠很是萧条。工作人员架着梯子,提着花篮,准备撒花制造出桃花漫天纷飞的现象,至于连个花苞也没有的树枝,后期会处理。
这场戏是皇子经历了重重磨难,变得坚强的心态在白之年永远闭上眼的那个瞬间,立马崩塌了。原著只写了百里言仰头对着桃花树无声痛哭,顾今爵仔细琢磨过这段场景,心下有了其他想法。
等了大概五分钟,苏承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长发披散在身后,俊美无暇的面容随着走近树下身影的脚步,一点点涌上笑容。
苏承一笑起来,女性们全部无从抵抗,堪堪抑制住尖叫,想要拍照却惧怕着卫浏。卫浏注意到她们掏出手机往自己这里瞄,脑子里快速地衡量了一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冲着场记点点头。
“!”
“之年,桃花开得好看吗?”百里言推着轮椅到树干面前,伸出细瘦苍白的手,想要抚摸大树,却摸了个空。轮椅与树干的距离,宛如一道深深的横沟,他永远也无法跨过去。
白之年笑着坐在树下,双眼微阖,嘴角渐渐溢出鲜血,顺着下巴滑落,滴在雪白的衣襟上,晕染开的形状如同盛开的桃花,是极致的艳丽。
“好看,如往年一样。”风一吹,桃花肆意飞舞,悠悠晃晃坠落地面。白之年垂在身侧的手抓起些许花瓣,他低头去看,被血染红的嘴角漾出温柔的弧度,声音很轻:“皇子,还记得小时候,皇上经常带着我和您去桃花林玩耍。那时也不知是听了哪个宫女说的,说是桃花林里有妖精,人们虔诚许愿的话,愿望一定会实现。”
百里言仰起脸,眸色如墨,瞳孔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芒。他茫茫然地冲着空气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我还记得你许的愿望是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没想到长大后,尽是为了我和皇兄操碎了心。”
鲜血不停地吐出来,白之年抑制住呻吟的欲望,勉强地移动身子,靠在轮椅上,长发垂落,露出清俊消瘦的侧脸,低低的声音好似叹息:“国和民自然包括了您和皇上,我到底是实现了愿望,想来那宫女也不是哄着小孩玩的。对了,皇子记得您自己的愿望吗?”
“当然记得。”百里言往后靠,手摸索着握住了白之年的手指。后者雪白的衣襟被血染红,脖颈垂下,是濒死的样子,他听着皇子用已然褪去稚嫩的声音说:“‘愿我早日长大。’”
那时幼小的他一味地想要快点长大,这样就能追上兄长和之年日渐加快的脚步,他不想被他们抛下,不想他们会避开自己说着悄悄话。如今长大了,愿望实现了吗?实现了吧?因为他长大了,也追上了两人的脚步,没有被抛下。至于悄悄话,这个皇宫已经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了,小时候想要知道的事情被他咽下了肚子,令他日日夜夜作呕。
白之年没有说话,双眼逐渐失去光彩,握紧皇子的手悄然失去力度。突然的,百里言探出身子,双手使劲地抓住他的袖子,支撑着他不让他倒下。
“之年,等皇兄回宫,我们再去一次桃花林吧?这次我想许的愿望,大抵是不会实现了。”
“皇子,想、想要许什么,愿呢?”白之年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仰头,白灿灿的阳光笼着皇子,朦胧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兴许是笑着的吧?是了,皇子变得那么坚强了,就算没他陪着,也能活下去。
白之年靠着轮椅的身子慢慢倾倒,倒在地上的一瞬间,一只苍白如纸的手攥紧了他的袖子。
阳光浓烈,清风飘拂,桃花漫天。寂静的树下,百里言挣扎着掉出轮椅,一步步爬向白之年的身边,躺在地上,黑眸笔直地注视虚无的地方,面上悄然漾出淡淡的笑容,像融入了阳光。
“我想要回到小时候,之年,你说,妖精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风依旧在吹,桃花顺着风飘向白得炫目的天空,夹杂着绝望的低喃,打着旋儿一直往前飘,仿佛要飘到未知的地方。
“卡。”
死寂一般的片场随着场记板拍打的声响依旧一片平静,所有人沉浸在满得能溢出来的忧伤中,太奇怪了,明明顾今爵没有哭,明明是笑着的,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堵得慌?恨不得自己能替那个孩子哭出来,恨不得那个孩子能撤掉笑容,痛快地哭出来,那样浅浅笑着的模样,是无法言说的悲伤。
能带观众入戏的演员,是一个合格的演员;能令观众穿过时空,仿若深入其境的演员,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演员。顾今爵正是如此,他凭着剧本上几句台词揣摩出当时的百里言的心境,且用了一种唯美至极,又极尽忧伤的方式演绎出来。这一幕,别说是旁观的人了,卫浏同样震惊非常,随后释然地挥挥手,语气少见的带上满意:“这条过,准备一下,开始下一场。”
卫浏认真地重新看了一遍回放,编剧没有对原著进行多大的改动,白之年的死亡场景原封不动地搬上了剧本,场景的描述简而言之,只有大段大段的台词。想来顾今爵是下了功夫去读了原著,这才能精准地进入角色,用自己的理解去表达出来,因此成为了完整的,活生生的百里言。
心下对于顾今爵的欣赏再度加深,卫浏示意起身往这边走的师兄弟俩看一下这一幕镜头。苏承是闭着眼的,当时感觉到有带着牛奶味的温热躯体靠近自己,顿时整个人都没在状态里了,只顾着闭眼装死,专注地嗅着师弟的气息。
现在仔细一看,师弟的演绎无疑惊艳了全场,舍弃了能打动观众的痛哭,用独特的想法演出了百里言的绝望,惆怅,和对于未来的悲恸。顾今爵成功地将所有人带入了画面中,他们久久无法自拔。
看完之后,卫浏先是破天荒地表扬了顾今爵几句,继而说:“苏承,你的戏份全部拍完了,酒店的房间我明天派人退掉。”
苏承眉峰微动,颔首恩了一声。想到以后不能蹭到师弟的房间去,他的心底莫名觉得好不爽,再想到没自己陪师弟一起在剧组,要是有谁接近他,自己都不知道,比如之前那个秋长安一样,他又是一阵不爽。
今天顾今爵的戏份也到此结束,卫浏考虑到最近进度确实太赶,没有给他加夜戏。于是他抱着妹妹坐得稍远,接过陈二霍递来的水杯,慢吞吞地喝水,等着林深来接。
苏承看了眼时间,又打发了几个想要攀谈的艺人,转身坐到师弟身边。他想了半秒,发了短信给自家经纪人。
两人相对无言。
周围的目光如针芒般刺在自己身上,还有一道覆满冰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顾今爵表面淡定,心下有点无奈。他确实搞不懂苏承为什么会那么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自己接触,总之细细回想下来,苏承从未对自己做过什么事,反之,总是给了自己帮助。
他是感激的,毕竟苏承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帮助给了自己好处,但他的接近也有坏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坏处少不了什么他抱影帝大腿的流言传了出来。这种流言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总让妹妹跟着自己承受刺眼的目光,着实让他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顾今爵转头看着苏承,清隽的面容是淡然的,黑眸沉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清冽的嗓音一字一句说着:“苏前辈中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向来不爱拐弯抹角。
第二十七章
林深和宋执在公司开完会,沿着玻璃窗结伴而走。傍晚的夕阳红得像是要烧起来,霞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蒙上一层绯红。
“林深。”宋执停住了,靠在窗上,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一向斯文的笑意消褪下去,俊秀的面容显得慵懒,“不是我说你,你既然当了顾今爵的经纪人,像昨晚那种场合就应该你来带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圈里人的心思太多弯弯绕绕,这次还可以说是我照顾新人,下次要还是我陪着,他们指不定要怎么猜测呢。”
林深揉了揉额角,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昨晚杨一帝有去吧?”见宋执点头,他又说:“你是知道他性子的,要是我去了,他肯定会刁难今爵。先前他在总经理面前装成跟我和解的样子,我也乐得配合,只要今后形同陌路就行。但是他容不得别人忤逆他,他对我主动提拆伙的事儿很不满,所以我知道他会在其他场合对我下手,若是我自己的话,我倒是不怕,但我如今带了今爵,要考虑的问题多了起来。等今爵出道后,我平时带着他上通告,类似昨晚的场合就麻烦你帮我照看了,只要我避开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拖累今爵被他整。”
在林深看来,顾今爵再怎么成熟懂事终究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孩,而且才刚刚踏入娱乐圈,有大好的前程光景,他决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毁了顾今爵。再者,没人比他更了解杨一帝糟糕透顶的脾气了,即使有苏承和公司护着,那个兔崽子绝对会拼上他自己让顾今爵身败名裂,撕个鱼死网破。
宋执看了眼林深复杂的表情,扭头看向窗外,wx公司大楼有三十多层高,往下看去,来来往往的人群变成一个个会移动的黑点,极度渺小。
“你自己要衡量好。”手中的烟快烫到手,宋执掐灭,扔到几步外的垃圾桶里,“总之,你现在凡事要以顾今爵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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