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消失,掌柜的方才吓破了胆,这才敢重新冒头。伙计们在他身边问道:“这是没事了吧?不会打了吧?”
掌柜的低声道:“这是北部的名门正派,来这里怕是要办事的,赶紧送上两坛酒,好吃好喝地把他们送走。”
宋长老连同白风扬等人来到蓝止桌前入座,几个人低头喝了一杯,却没人说句话。蓝止性子高傲寡言少语,白风扬像是有心事一般垂着头,齐慕然平时就不爱多话,苏楚自从李悠死后更加沉默,宋长老当惯了二把手,方才又已经说了许多,此刻也想让万成彬重掌大权。
可是万成彬偏偏只是坐着喝酒,连看也不看蓝止一眼。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心道,万老头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像个闭上嘴的河蚌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宋长老清了清喉咙,问道:“你从坟墓中爬出来之后,为什么不回北行,反而来这里?”
蓝止道:“到处都说我残害同门,我能去哪里?前几日听说北行弟子失踪,我沿着线索查下来,才来到这里。”
宋长老皱眉道:“你查出来什么线索?”
蓝止不答反问:“你们又如何查到这里?”
此话一出,像是触动了一根弦似的,桌上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古怪,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蓝止晓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回事?与我有关?”
白风扬瞄了他一眼,不说话。
蓝止实在觉得白风扬那目光里有些深意,又像是不屑,又像是不堪,似乎是件叫人不齿的事,连其他人也闭上嘴缄口不言。万长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扔在桌上:“自己看吧。”
蓝止在手中翻开。
【带着蓝师兄的尸体来换五名弟子。渡河以南,孤寒镇。】
蓝止心中震荡不已,脑中反反复复只剩下几个字:糟糕,有些不妙。
宋长老见他失了神似的低头不语,说道:“你一年之前被人夺舍,此人将一个入山新弟子杀了,让另一个名叫简锵的弟子入冒名顶替,进了北行派。这两人暗中不知在计划什么,先后杀了包括李悠在内的三名弟子,你白师弟看出端倪,反被他两人诬陷,险些遇害。后来你白师弟拆穿他的真面目,他不得已反出北行派,被李悠之父以云刃刺中前胸,熬不过七日炼狱,终于死了。万长老把简锵的修为毁了,逐出门派。事情本已经结束,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卷土重来,竟然掳掠了我北行派五名天阶弟子。”
白风扬喝了一杯酒:“不要别的,只要你的尸体。”
蓝止哪还能听得见他们说什么,把信一折,问道:“我的尸体既没有在蓝家,也没有在北行派,却被埋在深山野外,是怎么回事?”
桌上几个人听了这话,想起蓝止的尸体被随便丢弃在后山,同时心中一凛,都有些许愧意。蓝止之死是大家都不想面对的事,因此几个月里谁也不愿提起,任他在后山慢慢腐烂。
万长老清清喉咙道:“你既然残害同门,修炼魔道,自然不能葬在蓝家和北行的灵地,只得随便找个地方将你埋了。”
蓝止心道,埋他的人绝不可能是万长老等人,怕是自己之前的弟子可怜他暴尸荒野,心中不忍,才找了一个地方将他好好埋葬。现在他不好继续追究这件事,又道:“你们没有我的尸体,怎么与他交换那五名弟子?”
宋长老苦涩道:“虚虚实实,以假乱真。”
齐慕然道:“宋长老想幻化成蓝师兄的模样,暂时闭了气,当成蓝师兄的尸体与他交换。一旦把那五名弟子接回来,宋长老再将他活捉回来。”
活捉?放屁!十有八九是要把他杀了。
白风扬道:“他们彼此之间非常熟悉,如果是假冒的,他怎么会看不出端倪?”
须知幻形这种事,幻化成谁也没见过的人最容易,若要幻化成熟人,细微之处容易有疏忽,而且很难变得一模一样,多少都会有些出入。以简锵对他的熟悉程度,只怕三丈之内就会发现问题。
齐慕然道:“既然真的蓝师兄刚巧在这里,何不让蓝师兄自己装成尸体,把那五名弟子换过来?那时蓝师兄再出手将他活捉,岂不是更妙?”
蓝止自然急切地想见简锵,却不敢露出一丝情绪,面孔像块白板似的,冷冷淡淡,举了酒杯自斟自饮。
万长老半眯着眼睛轻捋胡须,不言语,嘴角却带了一丝冷笑。
宋长老自然清楚,如果蓝止亲身上阵,胜算要大上好几成。简锵虽然不足惧,他手上却捏着五个天阶弟子的性命,一不小心惹恼了他,那五人必定会命丧黄泉。
宋长老迟疑道:“这倒不失为良策。如果你能将简锵活捉回来,倒正可以证明你的无辜。”
蓝止低低扫了众人一眼,许久才道:“若长老以为如此,为证清白,弟子自当遵命。如果弟子无法活捉他,自当将他杀了。”
此话一出,宋长老露出一丝笑意,万长老却微微叹了口气:“不论结果如何,只是不要伤害无辜之人,我便心满意足。”
宋长老不禁又皱了眉,万长老平时行事比迟肃都要干脆狠辣,怎么今日如此多愁善感?临走时掌门吩咐,简锵胆敢掳掠北行弟子,断然不能姑息,要么杀了,要么毁去灵根,一辈子不得修炼。万长老究竟是怎么了,最近竟然有了些妇人之仁?
蓝止问道:“你们什么时候与他相见?”
齐慕然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日,还没得到消息,怕是要继续等。”
宋长老打量着蓝止,吩咐道:“你先去洗洗身体,换上件干净整齐的衣服,我们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蓝止没再多话,连日赶路,身上也的确被这湿润气候弄得有些粘腻,领命走了。他的身影从大堂里消失,苏楚低着头问道:“你们信他?”
万长老捋着胡子不说话,似有许多烦恼不解之事,宋长老道:“暂时自然是不信,只不过他吃了我的炙心丹,想必也不敢做什么。况且他的修为只是月阶,若是有问题,也闹不出事情来。只是这起死回生之事实在蹊跷,当带回北行派再做打算。”
白风扬低了头起身要走,宋长老道:“你们与他多说些话,探探虚实。”
齐慕然与白风扬互望一眼:“他如果真是个假冒的,对我北行派也早已了如指掌,我们一年多前没发觉他有问题,现在又如何能看出来?”
宋长老想了想,把不远处一个弟子叫来身边,轻声吩咐道:“你不必留在这里了,去一趟静月宫,找李宫主借一样东西……”
声音越来越小,白风扬不想留在这里,转身上了楼。他刚开自己房间的门,却见蓝止从走廊尽头的房间出来,吩咐伙计道:“准备洗澡水,冰冷的。”
伙计着急道:“这五月天,去哪里找冰冷的洗澡水?井里的水还有些温呢。修士不如离了孤寒镇,往南走走,那里有个湖深在地下,长年累月都是冰冷的,而且清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小时候我去玩,把手伸进去的时候,差点把手指头冻下来。”
蓝止皱了皱眉,吩咐道:“把那湖里的水给我打了来,一个时辰之内。”
伙计都快哭了。那地方实在太远,他又还有好多活要干,去打水也太浪费时间。但这人看起来修为高深,又冷冰冰的实在吓人,让他连个不字也不敢说。
伙计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白风扬咬了咬嘴唇,走上来道:“不过是洗个澡,需要这样难为人?去年也不见你这么麻烦。你去干活吧,不用给他打水。”
正是去年没有这么麻烦,只怕才种下了祸端。
蓝止有些生气。他现在要全力扮演蓝止的角色,偏偏这白风扬就是不让他好过。
伙计见蓝止面色不善,赶紧道:“不妨事!修士们千万别因为小的吵架,我这就去打水。”
白风扬的语气严厉:“我说了,不必去。”
那伙计被两人夹在中间,感觉上就像不小心牵连进了掌柜的家务事,被老板和老板娘轮番折腾,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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