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不是为了这些。”
威廉微垂下那双蔚蓝色的眸子,望着咖啡杯中自己的倒影,半晌才道:“于我而言,军队的磨炼和战场的实践才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足够强大,到那时,才能真正守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说着,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与他同去塔木贝星的,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在那场大灾难中,他们面对的也只是其中一头只有两星级的怪兽。他原本可以保护他。
他有着众人梦寐以求的高天赋契约兽,却因为对怪兽的恐惧而一次次将它的天赋埋没,他不想让它升级进化,甚至不想让它出现在自己眼前,所以事到临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怪兽一脚踏得粉碎。
“在那场灾难后呢,你选择了什么?”安静的聆听者突然发问。
威廉抬眼:“在那之后我开始渴望力量。从前我对怪兽只有恐惧,可如果放任恐惧沉淀,危险再次来临的时候,还是什么都守护不了。当某种心情超过恐惧,那时的我迫切地祈祷自己有能与怪兽抗衡的力量。”
叶泽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同于地球时期,单人的实力再也么强悍也敌不过一颗子弹,在这个拥有契约兽的时代,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所向披靡,如果能变得足够强大,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能从他手上夺走他珍视的东西。
威廉看他低头不语,笑道:“现在的你还不需要考虑太过沉重的问题,因为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被淡化,回头再看时也就没那么可怕了。只是,你无论选择什么路,都至少要往前走,如果在这里止步,就哪里也去不了。”
威廉说着,站了起来,一手端起已经见底的咖啡杯,一手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摸了摸叶泽漆黑亮丽的小短发:“顺其自然吧,你的路还长,乖乖在这等开学就好。现在,需要续杯吗?”
“谢谢。”叶泽朝他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威廉,问:“所以你后来……从军了?”
威廉笑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说着耸了耸肩,“我之所以还能这么悠闲地开着咖啡店,因为我还没有毕业。”
“你也是军校生!”叶泽瞬间睁大了眼。
“这不重要,反正我也快毕业了,而你才刚要开学。”威廉说着敲了敲杯子,问:“还是卡布奇诺吗?要不要换种口味尝尝?”
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威廉邀请叶泽在剩下的时间中住在他这里,也就是二层的小阁楼上。
叶泽没有拒绝,或许是因为那个灾难降临的夜晚过于漫长,所以他比期望任何时期都想要沐浴阳光,而和威廉在一起的感觉就像这样,很温暖,也很舒服。
这天傍晚,叶泽照旧做着晚饭,而浅栗色头发的咖啡店老板则坐在藤椅上翻看新闻。
“唔,与白额巨蟹蛛的那一战拖到现在终于公开表彰了,d029师居然全体记了一等功?”威廉说着,抿了一口咖啡。
“是不久前在伽玛星系发生的那场战役?”叶泽闻言动作一顿,想起了那日漫天袭来的巨型火球,以及在尘埃散尽后遇到的狼,还不等他多做回忆,就听到了一声惊叹:“带队的蜘蛛皇改判定为八星怪兽?!”
威廉的眉头难得蹙起,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却是道:“胡闹。”
叶泽心下好奇,搅了搅汤底,盖上锅盖,调小了火,便走过去一看究竟。
“军部这是在开玩笑么。”威廉的目光一行行扫过新闻,眉头竟是越皱越紧。
叶泽极少见到这个一向温柔的咖啡店老板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威廉道:“八星级怪兽已经拥有了自爆能力,这个级别的家伙一直是令军部十分头疼的存在,如果提前知道由它带队,作战计划就要做出相应改变。再者说,如果连带队怪兽的级别都估算错误了,难保其它数据不会出现偏差,比如怪兽的数量规模。技术部那群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不过,发生这种事,也不一定全是他们的失误。”威廉说着,蔚蓝色的眼睛闪了闪。
叶泽心下一动:“什么意思?”
“早前人们就议论过这场战争由d029师前来支援有些蹊跷,战后也纷纷猜测军部肯定瞒报了什么,库洛斯少将战后一直没有出面,而且战争结束没多久情报局的副局长就落马了,给人的感觉,这次情报科的失误不单单是意外那么简单。”
威廉说着,却叹了口气:“不过,若说是人为,库洛斯少将可是元帅独子,如果有哪一方有这个势力和能力,也敢这么做……”
他顿了顿,终是摇头:“那就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存在了……对了,可以开饭了吗?”威廉说着,又换上了一贯的笑脸。
此刻,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一场父子间的无声对峙正在上演。
“回答我,少将!当时为什么掐断了我的通讯,擅自改变作战计划!”库洛斯元帅狠狠地把第十一集团军最高指挥官提交上来的报告拍在桌子上,这位纵然地动山摇、天崩地理也可以面不改色的联邦元帅,此刻居然因为愤怒右手微微颤抖着。
“报告长官,由于技术部门失误,我们得到了错误情报,当初战况紧急,为了防止蜘蛛皇自爆,下官不得已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请您原谅。”
联邦最年轻的少将此刻笔直地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双眼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标准的军姿,语气不卑不亢,完完全全就只当自己是一个前来作报告的下属。
“它最终还是自爆了,少将。”元帅冷冷道。
“很抱歉,长官。”
就是这种恭谨又生疏的语气让元帅几乎忍无可忍,他很想将手下的报告撕碎了扔到儿子脸上,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他抓起手中报告,朝前甩了出去。
一瞬间纸张漫天纷纷扬扬地落下,伴随着元帅的低吼:“抱歉?你是在赌博!如果d029师在爆炸中全军覆没,是你一句抱歉就能挽回的吗?你这次只是运气好!少将!”
后者坦然承受了这一切,看着一张张彻夜不眠赶出的报告在空中飘落,却依旧面不改色,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他没有再开口辩解什么,他已经足够了解元帅的脾气,也在一次次的交锋中知道不要做无谓的解释。
库洛斯元帅深呼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就在刚刚出手的瞬间,他甚至就有些后悔了。
他的暴怒并非源于这次d029师的损失,他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儿子已经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了。为了防止八星及以上的怪兽在最后关头自爆,必须将它们一击致命,而他们错估了怪兽等级,显然没有预先准备这样的条件,爆炸几乎无可避免。
作为本次作战的指挥官,儿子的大部分决策判断是正确的,可他差点儿赔上了他自己!这样不负责任的举动几乎让联邦元帅失去了他最得力的下属,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这让他无法忍受。
联邦元帅试图换一种语气跟儿子将这个问题好好说说:“我教过你,什么是第一要务。”
短暂的沉默,库洛斯少将停顿片刻,最终薄唇吐出的却只有五个字:“对不起,长官。”
最后那两个字的称谓无时无刻不在顶着这位联邦元帅的脾气,他终于又被这种无所谓的语气触怒,他可以不在乎一次成败,可到底也无法容忍那险些发生的、彻彻底底的失去,于是再次拔高了声音:“我再说一遍,少将!你不能每次都期待自己有这样的好运!你难道不清楚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吗?你差点儿回不来了!”
空旷的大型办公室内回荡着长官兼父亲的低吼,在这种时刻下,年轻的将军居然神奇地走神了。
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呢……库洛斯少将细细回想,自己的确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他想起了最初被扭曲的空间断点吸入后落到斯达特星上的情景,那时的幼狼虚弱到一个幼童都能随意掐死,他还想起了某个人,那人不止一次地将浑身是血软瘫在地的幼狼抱入怀里,顺着它的背脊轻轻抚摸,直到将幼狼的伤痛抚平……
他试图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待这一个多月里发生的故事,可故事的最后,他恍然看清,那软弱得不像话的幼狼就是他自己。
这位联邦少将的眼神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
“少将!”注意到他的走神,库洛斯元帅扬声提醒。
“是的,长官。”
库洛斯元帅深吸一口气,终于选择放弃这个话题,僵持半晌,才开口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长官。”
长官二字听上去实在刺耳,这种疏离冷淡的语气一次又一次冲淡了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库洛斯元帅看着自己眼前仅有一桌之隔的儿子,却愈发察觉他们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个发现让在位十余年的联邦元帅有些淡淡的失落,可他不会将这种失落表现出来,老谋深算的元帅早练就了一项本领,在人前把全部情绪隐藏在狼一般深邃的眼睛里。
而此刻,正值壮年的老狼抬眼去看年轻力壮的小狼,却悲哀地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这项技能,儿子也已经拥有了。
库洛斯元帅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发火的……报告做完了,你下去吧。”他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
库洛斯少将以十分标准的姿势敬了一个礼,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元帅这才抬眼,将目光肆无忌惮地投到儿子的背影上,他不怕被对方发现此刻眼中疲于掩饰的一些情绪,因为他知道儿子不会回头。
库洛斯元帅缓缓地靠回座椅上,突然有点儿怀念儿子小时候了——那个软软的、还会趴在他身上奶声奶气地叫爸爸的小肉团子。后来,他太忙了,每次回家,儿子都会长大一点,以至于有次刚踏入自家大门时,他没在花园内四个一起玩耍的同龄人中,认出哪个才是自己的儿子。
大步走出元帅办公室的年轻将军没有片刻驻足,在门口等待多时的副官见状忙跟了上去,直到坐回车上,才小心问了句:“元帅没有为难您吧?”
刚要闭目养神的将军复又睁眼,琥珀色的眼珠往他的副官身上一斜,后者就乖乖噤了声。
将军转头看向窗外,突然又想起了刚刚在考虑的那件事。
过去一个多月内,契约兽模式才是他身体的主导形式,虽然由于反噬失去了相应的战斗能力,但身体构造还是以契约兽为主的。这就是为什么治疗仪对他无效,而九菱基地的系统安检也没有发现行李箱内的他。
然而……将军的思绪飘到了他与那人第一次初遇的时候。白丘沃的能力几乎与治疗仪等效,但当那只小小的白色契约兽给它治疗时,它确认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修复!在雪滨城的那次,它也曾在夜间给自己治疗过……不同于自身极强的修复能力,那是由那只白白小小的契约兽所发动的治愈能力!
将军的目光一凛。没有能够治愈契约兽的存在,它们一旦受伤,就只能靠着灵植物的药效和自身的修复能力疗伤。
可在这个不断发展中的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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