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虽是女儿,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尤善行楷,在闺阁时描摹父兄字体,能以假乱真,淘气时偷偷换了哥哥的字画,孔静瑢都察觉不出来。她瞪了林沫一眼,倒是先在纸上对着林沫的笔迹练了一会子,才听着林沫的吩咐一字一句地写了。
我来落款罢。林沫叫住她。静娴亲自把折子放到床边小案上。林沫接过羊毫,一笔下去,却是重了,墨在纸上凝下一点来。静娴这才发现,他当真手抖得厉害,光是自己的名字就写了好一会儿,不觉担忧道:老爷
熹大哥哥也下场以后,便可以少几分忌讳。林沫道。
静娴知他这是要见容熹,便道:老爷好生养着,容二爷最近可有些脚不沾地。若非真忙,以容熹的性子,靖远侯府的闭门谢客哪能拦得住他?恩科之事本就由礼部主办,又有皇上五十大寿、茜雪国的和亲,两位公主下嫁之事,结果现在还有两位皇孙出了事亏得是容嘉只是个小小的郎中,身份也特殊,没人敢胡乱指使他跑腿子,主管礼部的赵王就一肚子气,上折子把玉征文告了一通。
他的孙子玉庄辙,原是烨尧的伴读,当日就是玉庄辙同瑞文起了冲突,也不知一个小小的孩童,哪来的胆子说皇孙的坏话。水游愤恨地,父皇也知道礼部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么个尚书,动不动就病着,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他本意想说玉征文教导的孙子都如此不知礼,这礼部尚书当着也无法服众,只是临到口了才想起犯下大错的烨尧还是皇帝的孙子,这话有影射之嫌,急忙咽了回去。
岂料皇帝却说:玉卿为礼部尚书,当为天下奉公守礼之范,却教出不忠不敬的孙子来,确实不像话。
水游心里一惊,玉征文也算是京里的老人了,为人圆滑了些,办事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极会体察圣意的。他也是想抱怨两句,故而提出了玉征文抱病在床的说法,父皇是想找人暂代他的位子,还是想训斥玉征文两句,都能有个体面的缘由,也算是约定俗成的了。
不过赵王虽然一向有离经叛道的名声,到底是皇子,也是上书房一番争斗里头活下来的,脑子也不笨,登时就想起另外一个时时告病的人了。想想刚刚在父皇案头瞧见的折子,他心里一动,闷声应了一句:是。
瑞文封号拟好了?
水游忙道:已拟了几个,还请父皇做主。皇帝匆匆一扫,在崇宣二字上画了一个圈,道,就这个吧。
瑞文夭折而亡,进不得皇陵,兼之皇帝圣寿,大葬不得,然而皇帝又要追封他为亲王,这葬礼究竟如何办,办成什么样子,可还真是个难题。水游自打掌了礼部,也是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做大主,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愤恨不停地想,要是父皇真的想提携那谁当礼部尚书,倒是赶紧叫他上任的好,最好能把这些麻烦事儿都挑过去。
还有两日,学子下场,你盯紧着些,别出什么岔子。皇帝吩咐了一声,茜雪国的翁主也好好接待着。又道,瑞文出了这样的大事,朕也无心过生日了,一切从简罢。
水游心里叫苦,却也明白皇帝这不是使花架子客气客气要臣下去劝着照旧大办的,故而也没多说,当下就回了声:是。
你这几日辛苦。皇帝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旁边戴权大惊小怪地要上来伺候,被他挥挥手传了下去,他接着对水游道,事情办好了,朕自然有赏,下去吧。
水游应了一声,躬身行礼,倒退着要出御书房,临到门口了,听见皇帝低声说了一声:传北静王罢。
水游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打小就认识水溶了,一块儿在上书房念书打架的交情。他们小时候,最得势的是义忠皇叔那时候还是太子的几个儿子,太上皇儿子多,孙子更多,上书房里热热闹闹的,谁私下里没打过架?只要不惹着义忠皇叔的几个儿子,也没人管。不过那会儿水浮就挺出挑,水游跟他年纪相仿,同父所出,一嫡一庶,难免有些比较,从来看他不大顺眼,水溶那会儿就和水浮形影不离,鞍前马后的,是以他离了水浮跟林沫纠缠不清的时候,水游心里是幸灾乐祸的。只是现下怎么看水溶,都跟他媳妇在皇后身边立规矩似的他甩甩脑袋,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放到了一边。
人心都是偏的,在皇帝看来,瑞文、花霖、烨尧都是自己的亲孙子,虽有亲疏之别,心里倒也都是希望孩子们好的。他自己也是上书房里厮杀出一片天地来的,并不计较儿孙们暗地里有所争斗,甚至以为,若真的太子顺风顺水上来,对家国社稷也不算什么好事。只是人抱孙不抱子,儿子们明争暗斗打打嘴仗,他喜闻乐见,真的孙子们弄出人命来,他却一夜多添了许多白头发。现下唯一的安慰大约就是花霖安然无恙,腿上也不会落下什么隐疾来。而在皇后看来,都是孙儿不假,然而瑞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花霖比的,知道花霖无恙后,她心里伤心齐王要因此降爵的成分就多过了瑞文的事。
别担心,你哥哥醒了。她强笑着对黛玉道,御医说他不过思虑过多,睡了几日,反而是好事。好好养着,无甚大碍。
黛玉低声应了声是。她知道哥哥平素见不得小孩子孤苦伶仃,瑞文虽然是皇孙,然而着实可怜,难怪哥哥关照有加。此番去了,也是多少不公正,不知哥哥心里多难过,有心亲眼看一看,只是宫里这么多大事,委实开不了口。
皇后有点想看看修航。她听说那孩子眉目生得十分可爱,就如同林沫一般,想想也是,他父母都是人中龙凤,这孩子当然也错不了。重要的是,那是林沫的孩子。
被她错过了小半个人生的孩子的孩子。
花霖的伤是在宫里养的,理由是现成的,吕王妃有孕,何况花霖本来就是养在太上皇宫里的,宫里头的人伺候他也算轻车熟路。他醒了过来就说要去见八哥,太监也不敢告诉他瑞文的事,只说他要好好修养。他沉默了一天,叫人去问太医:我能站着去参加八哥的葬礼吗?
他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知道他的父王在确认他的腿不会留下后遗症以后,对这事是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的。就连皇祖母,心里担忧的也是五皇叔。虽然一直嫉妒林沫对瑞文十分好,但到了这样的境地,连他都十分同情八哥了。
如果那天在上书房,我处置得再公正一些,是不是烨尧就不会怀恨在心了?如果我的骑术精湛一些,那匹马是不是就不会被惊了,瑞文也不用为了救我死了?
要是之前多和瑞文说说话就好了,要是之前母亲做的小雀儿玩具也分一个给他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压根就没有要是。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黛玉心里想着,年幼又乖巧的孩子没了,伤心的却不是该伤心的那些人。黛玉听着皇后吩咐着嬷嬷:皇子们子嗣还是不丰,明年大选得多挑几个人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我。闷着头不说话。
死去的孩子,多生几个就能弥补了。
所以得好好活下去。她想起哥哥曾对她说的那句话,我不怕死,但却是贪生的。活着多好啊,死了,不过是叫我关心的人伤心罢了。你且放宽心,你哥哥还打算长命百岁呢。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我也打算长命百岁呢,和我关心的人一起。
第237章
过了两日,学子下场。
水游明显感到身上的担子减轻了不少,做错事的是自己亲侄子,还赶在亲爹生日、亲妹妹要嫁人的当口,连这恩科都像是不伦不类的了。好在有一大半议论的人进了考场,耳朵根能清净点。不过最叫他不解的还是玉征文,那日看父皇的意思,是要他给别人让位了,谁知道不过训斥了几句,罚了他半年的俸禄,撤了玉庄辙之父的职,也没了下文。玉征文老脸丢尽,灰溜溜地回礼部上任之时他还觉着奇怪。好在这人到底也当了这么几年尚书,有几分本事,很能干一些事。
但父皇的意思还真是叫人不解。
皇帝自己的生日可以马马虎虎凑活过去,两个公主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搁寻常百姓家里,这样的年纪都能被叫一声老姑娘了。何况一应婚仪、嫁妆都准备了多年,要为了一个水瑞文就错过了良辰吉日,淑妃、德妃都不能答应。
林沫销假回户部当值时险些把曹尚书吓了一跳。他本来就白瘦,病了几日,倒是养出一点血色来,看着也没先前硌得慌了,可见那些哀毁过度的说法是不能听的。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地高深莫测起来。往常这么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状元郎虽说从来笑眯眯的,然而为人却是不输柳湘茹的骄傲,那种云淡风轻说白了,还是对其他人的不屑。然而这次出来,眼神却跟观里那些活了七八十岁觉得够本了,一心想着飞升的老道士似的,若非那张脸实在是又温和又俊俏,单是这双眼睛就够叫人望而却步了。
我身子不争气,给曹大人和诸位大人添麻烦了。他腼腆地笑了笑,看起来同先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比过去显得更和蔼可亲一些,曹尚书一晃神,他的眼睛又是和往常一样,满是春风拂面,仿佛那一闪而过的冷漠不过是他年老眼花的错觉。他定了定神,宽慰道:无妨,靖远侯是国之栋梁,身子要紧。
林沫低眉顺目地答了一句多谢大人。
其实吃惊的不独是水游,水溶虽然没胆窥视圣上言行,然而当日皇帝训斥玉征文也没瞒着谁,自然能传到他耳朵里怎么看都像是要撤职的样子,谁知道最后还是姓玉的战战兢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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