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盛夏 - 一百六十五章 有一种悲伤，叫《山丘》 （二

    8月13号，凌晨一点多。
    京城，凌晨的夜晚依旧繁华。
    车马纷沓，人声鼓吹，如沸如撼。
    一家十分高档的私人会所处，一个西装革履，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喝得有些微醺，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
    一直等候在门口的一位像是司机的人，连忙快步走上前，搀扶住了他，关心的问道：“何总，您还好吗？”
    “小李，我没事，今天喝得太开心了，赵总又下了两笔大订单，我们公司今年可以发一笔厚厚的年终奖了。”
    一听到年终奖，这位年轻的司机，脸上也展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今年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又是给大老板做助理，恐怕年终奖会不少，回家过年的时候，口袋里也能鼓鼓的了。
    “何总，我送您回家吧。”
    他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板坐进了商务宾利那宽敞的后座，细心的帮老板盖上了一张毯子。
    提前加热过的坐垫，和充满暖气的车厢，将外头冷冽的冬风隔绝在外，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
    坐进车厢的何总满足的叹了口气，靠在后座上，便闭上了眼睛，小憩一会。
    在双手上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因为等待老板而有些冻僵了的手后，小李也坐进了驾驶位。
    汽车稳稳的启动，保持着一个适中的匀速，驶上了大道。
    小憩一会后，稍微清醒了一些的何总半睁着眼睛，拉着毯子换了个舒服的躺位，嘟囔着说道：
    “小李啊，打开电台听听吧，太安静了。”
    习惯了推杯交盏，吵闹应酬的何总，一下子换到这么安静的车厢内，有一些不太习惯。
    “好的，何总。”
    小李一边目不斜视的开着车，一边伸出手熟练的打开了车载电台，并且调到了一个深夜歌曲频道。
    “各位正在路上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fm81.4，城市之声深夜频道。”
    “不管你是正在路上的长途客运司机，还是运输司机，又或者刚忙完一天的工作，正在回家路上，不要觉得孤单，有城市之声，伴您漫漫旅途路。”
    “哦，导播收到了一则点歌。”
    “来自昆城的陈姑娘，想要点一首歌手杨嬅的《牧马人》，送给自己正在跑长途运输的父亲。”
    “那么，一首杨嬅的《牧马人》，送给这位陈姑娘的父亲，不知道你是否正在听我们频道。”
    电台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彻在车厢之中。
    悠扬的歌声，随之响起，司机小李伴随着歌声，时不时的还会哼哼几句。
    “这个年代，谁还听《牧马人》这么老的歌啊。”在后排半眯着眼的何总，呵呵一笑，有些感怀。
    这首歌对于他这位四十多岁的大叔来说，都有些老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在电台中听到。
    小李憨憨一笑：“经久不衰的经典老歌，不管什么年代都会有人听的嘛。”
    “哟，没看出来啊，小李你这思想高度可以啊，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喜欢那个啥..爱豆？我女儿天天都追一个什么男团，看着都糟心。”
    何总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当今的流行乐坛就是一顿批判，好像现在的所有音乐都是一文不值的一样。
    不同时代的人，音乐审美完全不同，一些现在年轻人觉得好的歌曲，在何总听来，简直就是在侮辱耳朵。
    在何总的吐槽间，《牧马人》的歌声也进入了尾声。
    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久没听过《牧马人》这首歌了，经典永不过时啊，即便很久没听了，现在听一下，也还是很好听。”
    “不过歌坛总是在一直向前进的，各种新歌总是层出不穷。”
    “接下来，我们来听一首今天刚发布的新歌吧。”
    “来自著名歌王李宗港的新专辑《越过山丘》的第一主打歌，《山丘》！”
    “这首歌在过去的一周里，在网络上可是掀起了热烈的讨论啊，很多网友都在期待这首歌的发布。”
    “只因为，这首歌的创作人，是不打烊乐队的主唱，叶未央！”
    “或许很多平常不太看综艺节目的听众，可能对叶未央这个名字不是很熟悉，但是不打烊乐队的歌曲，想必大家还是或多或少的有听到过的。”
    “之前我们频道放过的《单车》《倔强》《年少有为》《时光机》等歌曲，就来自这支新人乐队！”
    “好了，话不多说，让我们来一起欣赏，这首由不打烊乐队主唱叶未央作词作曲，李宗港演唱的《山丘》吧！”
    何总半眯着的眼睛立马睁开了。
    李宗港，他火热的年代，刚好是何总二三十岁，正值年轻的时候。
    虽然不算是童年回忆，但是在青年时期，他基本上是听着李宗港的音乐度过的。
    不过最近五年，这位老牌歌王，沉寂了不少，几乎很少听说到有关他的娱乐新闻了。
    而何总，随着公司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之后，也很少去关注娱乐圈，和听音乐了。
    但是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还是有些莫名的怀念。
    “李宗港啊，好久没听他的歌了。”
    何总感叹了一声，小李立马就识趣的将电台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让坐在后排的何总，可以清楚的听到。
    一段钢琴独奏的声音最先响起。
    每一个音符之间，都隔的很长，每一个音符都拉足了尾音，一下子，一种带有淡淡惆怅和忧伤的感觉，就萦绕在了车厢中。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也值了」
    人生很多时候不都是欲言又止么？
    何总会心一笑，他懂这种感觉。
    但是短短四句歌词，就将李宗港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讲述了出来。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望着大河弯弯，终于敢放胆」
    「嘻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好词！”
    何总在心里大声喝彩。
    说不定”跟“侥幸”二词用得实在是太过于令人寻味！
    说不定跟侥幸表示了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实现！
    那么，能够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那就都是假象！
    只不过是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避免别人看到你的窘态罢了。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
    「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一段不算有多华丽，也没多雕琢，极度口语化的歌词，就像是朋友在你面前碎碎念。
    但是却字字都能写尽心情，分分钟能戳中内心。
    温暖而沧桑的曲风，只是用歌词稍微勾了勾，就让何总想到了很多自己的故事。
    他想起自己最艰难的日子。
    想起那些日子里的爱与恨。
    想起那些痛彻心扉的失去。
    想起哪些对生活对人事的不解和无力。
    想起发誓要离开却最终万般的留恋。
    不禁唏嘘感慨，甚至有泪奔的感觉。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一段副歌，唱出了两种悲伤，年近半百的何总，才听到一半，眼眶里的泪水就已经在不停打转。
    第一种悲伤，是碌碌无为活到老的空悲切，没见到成就，却也把自己搞丢了。
    另一种是一路奋斗走来，人到中年侥幸有点成就，回首却发觉女神已嫁人，大部分朋友被你甩在身后断了联系，长辈也渐渐不在。
    越过山丘的喜悦无人分享，是另一种悲伤。
    这两种悲伤，只有过来人才懂。
    不管是成功获得了成就，还是始终一事无成，最终都会有很多悲伤。
    经过多年执着追求，“越过山丘”之后，暮然回首一片迷茫。
    留下的是一串串低沉的感伤，与对错过的后悔和难舍难忘。
    然后试图回头去寻找遗失的美好，可是，过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正如是也。
    何总听懂了这首歌是在唱什么。
    这是李宗港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用歌声提醒每一个正处于青春的人。
    事业啊，成功啊，名利啊，该追的你就追。
    但是在用心爬坡，翻阅山丘的时候，也别忘了身边的风景，别错过了你身边陪着的人。
    不要等到越过山丘后，才发现无人等候。
    也不要碌碌一生，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我没有刻意隐藏，也无意让你感伤」
    「多少次我们无醉不欢」
    「咒骂人生太短，唏嘘相见恨晚」
    「让女人把妆哭花了，也不管」
    何总想起了很多创业路上的嬉笑怒骂。
    临了临了，他现在已经懂得了这首歌里的含义，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那个曾经为他哭花了妆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那群陪着他一起咒骂人生苦短，唏嘘相见恨晚的好朋友们，早就已经在路上走散了。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何总悟了。
    这首歌，唱的完全是对逝去岁月与青春的一份特殊的心理祭奠！
    但是！如果这首歌讲的只是单纯的悔，那在叶未央的前世，就不会成为神曲！
    电台中，歌曲还在继续！
    李宗港的声音，从潺潺细语，一转风格，拔高了音调，唱腔变的激荡了起来。
    「遗憾我们从未成熟，还没能晓得，就已经老了」
    「尽力却仍不明白，身边的年轻人」
    「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
    「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是，我是还没来得及实现一切抱负，在路上错过了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成熟起来呢，年纪却已经老了，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但是那又如何？
    就算我错过了很多，那我也就将错就错的继续走下去！
    错过了，后悔么？
    有过！
    但是已经走到这里了，命运跟你开的这个玩笑，你也一样可以笑着迎头回击！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整首《山丘》的后半曲，都在重复这段歌词，越重复，李宗港演唱的情绪就越激荡！
    越重复，何总就越感觉到了一股力量，一股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力量！
    我们都曾说过一些好话，做过一些错事，给过一些人温暖，也带给过一些人伤害。
    我们爱过的那些人，后来也渐渐走散了，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悔不当初吗？是的，每个人都后悔过。
    但是在后悔之后，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可以淡然的接受这些错。
    经历过后，慢慢懂得，有些事情不必太认真。
    说到底，再难再想不通的事情，最终也会被时间打磨的越来越平和。
    是，我是没法奈何人生，但是人生你还能奈我何？
    面对各种人生的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自量力的还手，直至死方休！
    这是一个年过半百，阅尽人生千帆的老大叔，对这个世界，交付的一篇答卷。
    虽然可能不完美，但是却是经历一番人世的磨砺之后，对后来者的谆谆教诲。
    一首《山丘》唱完，何总的情绪仿佛坐了一次过山车。
    从一开始的感同身受，到悲伤到不能自已，眼泪打湿眼眶，再到最后的明悟，重新燃起了向这个世界还手的勇气，坚定了人生的信念。
    这简直是一首，让他惊为天人的歌曲。
    “好歌，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一首歌。”
    “与其说这首歌是在写李宗港经历过的人生场景，还不如说是大多数人都曾有过的相似经历！”
    “但是能将这些人生感悟，汇聚成一首歌曲，并且表达出来，这简直是神一般的操作！”
    小李可没何总这么多感悟，他听完这首歌之后，唯一的感觉就是听起来挺温暖和沧桑的，稍微有一些惆怅的感觉，但是也没那么多内心活动。
    “这首歌听着挺好听的，不过我没太听懂歌词，感觉很有深度，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何总释然一笑，有些羡慕的说道：“听不懂好啊，听不懂说明你没有过这些经历，不过以后早晚你还是会经历这些，珍惜现在的时光吧。”
    “有些歌，听不懂不是坏事。”
    “听懂了，意味着你心智成熟了，也意味着你老了。”
    “当某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能听懂这首歌了，那时候就不知该喜还是忧了。”
    小李憨笑着摸了摸脑袋，点点头：“知道了，何总，那我希望还是晚一点听懂吧。”
    “哈哈哈。”何总失笑摇头，有些东西哪里是自己想不懂，就能不懂的，最终人生还是会逼着你懂的。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哈哈，好歌啊，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