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31号,当短暂的白天被夜幕和极光取代时,卫燃驾驶着运输车前脚离开车间,后面便跟上来一辆破破烂烂的履带式火炮牵引车。
这辆ATS59G型火炮牵引车的三面挡风玻璃中,副驾驶位置的那一面已经密布着蜘蛛网一般的裂纹,中间一面更是碎成了洒满驾驶室的渣滓。
驾驶室里同样算得上惨不忍睹,所有的座椅都已经破烂不看,就连地板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破损,甚至就连油箱,都因为破损,不得不用放在货斗里的油桶取代。至于那些几乎用铁丝绑在车顶的探照灯就更别提了,都是从运输车上拆下下来的。
可即便如此,它却依旧动力十足,噪音也远远盖过了卫燃驾驶的运输车。
“又开始刮风了,我们的速度要快一点。”阿波利扯着嗓子朝卫燃大声喊道。
“先把补给装上!”
卫燃同样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借助运输车货舱的摇臂和绞盘,将当初从车间里盘搬出来的那些物资,挑了些紧要的,连同准备带回去的工作记录装进了履带牵引车的货斗,在用钢丝绳进行加固之后,又额外罩上了一层厚实的帆布。
顺便用帆布和铁丝蒙住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两人又把运输车驾驶室里的铸铁炉子搬进了牵引车的驾驶室,并且用生活舱里找来的兽皮和毯子铺在了破破烂烂的座椅上。
最后将间谍电台和两支步枪几个弹匣也送进牵引车的破烂驾驶室,两人这才把雪地里剩余的物资统统丢进运输车的货舱清除了存在过的最后痕迹,并由阿波利亲自驾驶着,将其倒退着送进了矿洞。
在运输车和矿洞边缘刺耳的摩擦声中,一盏盏卤素大灯被粗暴的撕扯下来,被履带碾碎,紧跟着又被卫燃捡起来丢进矿洞里。
最终,当整辆运输车都被硬挤进矿道深处差不多二十多米的时候,阿波利这才熄灭了发动机,艰难的推开车门,拎着一块沉重的电瓶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卫燃也在矿洞口往里不到十米的一个油桶里找到了满满一大箱子的矿用炸药和对应的雷管、起爆器。
“就这么埋起来?”卫燃最后一次问道。
“埋起来吧”
阿波利说这话的同时,根本就没有停下脚步,便径直走向了那台比拖拉机还吵的履带式牵引车。
闻言,卫燃也就不再坚持,从塑料箱子里取出炸药布置在了这矿洞口提前打好的爆破孔里,随后连上起爆线,拎起起爆器一路后退到了牵引车的身旁。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卫燃果断的压下了起爆器的开关。
一连串轰隆隆的细密爆炸声过后,原本经过水泥加固的矿洞口在烟尘和飞舞的雪花中轰然倒塌。
“上车吧”阿波利话音未落,已经钻进了破破烂烂的驾驶室,看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既像是没有丝毫的留恋,又像是过于悲伤不敢回头似的。
稍作沉吟,卫燃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并用铁丝将无法锁上的车门绑好。
直到他这边坐稳了,阿波利立刻踩下油门,操纵着这辆苏联尚且强盛时期制造的履带式牵引车,径直开往了下通古斯河的方向。
因为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噪音,两人之间也自然而然的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如此沉默却又吵闹的连续行驶了足足五六个小时的时间,阿波利驾驶着牵引车离开了冰封的下通古斯卡河,再一次开进了一条没有任何车辙印的支流,并最终停在了一片针叶林的深处。
“就到这里吧”
阿波利熄灭了发动机,等到还算温暖的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说道,“等下我们回到河道,踩着滑雪板继续往南不到五公里就有一座货运火车站,维克多同志,我们就在那里分开吧。”
“阿波利,你要活下去。”
卫燃看着窗外的夜色答道,“虽然活着很难,但我还是希望你活下去。”
“放心吧”
阿波利用开玩笑的语气认真的说道,“我会守好火种的,维克多同志,下次我们如果能在那座矿场遇到,就是敌人了。”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卫燃说话间已经打开了被铁丝绑住的车门,“以后我会找个暖和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先等一下”
阿波利叫住了卫燃,并在对方回头的功夫,将一串钥匙丢了过来,“留给你当作纪念吧,维克多同志,新年快乐。”
“已经是1992年了?”下意识接过钥匙的卫燃愣了愣。
“是啊,已经1992年了。”
阿波利同样离开车门,穿上滑雪板之后,将装有工作记录的木头箱子放进充当雪橇车的铁桶里,最后朝着卫燃敬了个礼,“如果有一天火种还有机会重新燃起,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到时候一起喝一杯。”
卫燃抬手还了一个并不标准的苏式军礼,同时内心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无论那个象征着太空细菌殖民的火种,还是那颗红色的火种,都很难在这片土地上被点燃了。
“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再见,同志。”
阿波利说完,放下手臂,抓着链接在铁桶上的绳子背在肩上,踩着滑雪板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下通古斯河的冰封河道。
“再见,同志。”
卫燃在剧烈的白光中,喃喃自语的做出了告别。
当视线恢复正常,周围已经变成了他亲手布置的暗房,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彻底松了口气。
在他的耐心等待中,摆在身前的金属本子,在那张已经变成黑白照片的图案下面,刷刷刷的写下了一行行的字句:
熄灭的火种
火种项目研究员帕维尔,1991年12月16日,于下通古斯卡第119号矿场自杀。
火种项目研究员穆拉特,1991年12月25日,于下通古斯卡第119号矿场自杀。
火种项目研究员沙里普、塔拉斯、阿格万三人,于1991年12月27号,遭研究员根纳季枪杀身亡。
火种项目研究员根纳季,因试图抢夺占有火种项目原始资料,遭阿格万及阿波利反抗身亡。
火种项目负责人巴尔苏科夫,1991年12月25日,于火种项目实验室自杀,死前焚毁所有数据资料。
KGB成员阿波利,于1991年12月31日,按约定掩埋火种资料及运输车后,驾驶矿场遗弃牵引车离开。
1992年1月7日,阿波利将勘探队全员证件、帕维尔佩枪及12月8日前所有工作笔记送抵KGB成员沙戈力家中后消失。
同年,阿波利借助拜科努尔航天发射中心第118发射场工程兵暴动事件假死。
1993年10月,阿波利化名伊万·别洛夫入职通古斯煤田,担任冬季货车驾驶员工作。
1995年9月,通过贿赂手段,获得煤田生态环境监测员及冬季野外救助站值班员工作,此后常年定居下通古斯河畔。
KGB成员沙戈力,1991年12月15号逃离科考营地,1992年收到阿波利送抵工作记录后,协助隐瞒阿波利存活消息,后因时局变化,彻底放弃对火种项目相关问题进行上报及后续调查。
2001年,沙戈力携妻儿移民澳大利亚。
2013年夏,沙戈力及妻子因意外遭遇火灾身亡。
写到这里,金属羽毛笔在卫燃的注视下另起一行,详细列出了阿波利在下通古斯河畔的住址,以及下通古斯卡第119号矿洞的地址。
在卫燃的等待中,这羽毛笔再次另起一行,写出了一句卫燃无比熟悉的古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至少阿波利活下来了”
卫燃感慨的叹了口气,苏联从兴盛到分崩离析是一面镜子,那个勘探队里的每个人,也同样是一面面的镜子。
那些镜子里的人,折射出了太多的影子,他们有的因为信仰的崩塌选择了自杀。有的为了他们毕生所学的学科付出了生命,也有的愿意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守护那个早已崩塌的信仰留下的财产。更有的可以为了财富毫不犹豫的对准曾经的同学和朋友扣动扳机。
在他纷飞的思绪中,写满字的淡黄色纸页翻到了另一面,金属羽毛笔也在缓慢旋转的红色漩涡下轻描淡写的留下了一句“如果有一天火种还有机会重新燃起,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任由那支金属羽毛笔啪嗒一声砸落在纸页上,一脸疲惫的卫燃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将手伸进了红色漩涡里。
只不过,当他拿出这漩涡里的东西时,却皱起了眉头。
这漩涡里既没有他期待已久的AK步枪,更没有他以为能给自己的间谍电台又或者那个装满了火种项目原始资料的保险箱,反而仅仅只有一串临别之际阿波利送他的钥匙而已。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是那辆运输车的车钥匙。分别用来启动发动机、打开工具仓,车门、货舱门、生活舱门。
可除此之外,这个亮晶晶的金属环上,竟然还有一把保险箱的钥匙!甚至紧挨着这把钥匙,还有个一次性打火机大小的不锈钢片,其上除了一个镰锤的标志之外,还印着几组看起来毫无规律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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