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市,明迪尔海滩西南端的尽头远离了黄昏市场的喧闹和各种美食的香气,同时却也多了一份不被人打扰的宁静。
海风和阳光下,身穿防晒服,头戴渔夫帽和宽大茶色偏光镜以及面罩,手上还戴着手套的卫燃站在一块礁石上,熟练的甩动手里的鱼竿,轻而易举的将挂着饵的鱼钩抛进了碧波荡漾的海水之中。
固定好了鱼竿,卫燃坐在了买来的二手钓箱上,将手伸进腰间的腰包里作为掩护,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望远镜,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栋带着些许日式风格的独栋豪宅。
这已经是他来到达尔文港的第四天,也是他来这里钓鱼,顺便观察那栋房子的第四天。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或许应该是,观察那栋房子,顺便来这里钓鱼的第四天。
这四天的时间里,他已经摸透了那栋房子里的情况。
每天清晨,雇佣千叶戈男的那位日裔葡萄酒贸易商在吃过早餐之后,便会亲自用轮椅推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沿着沙滩边的景观路进行大概一个小时的散步,之后便会返回那栋房子,搭乘着司机驾驶的车子出门,去车程大概半小时的码头附近的一座写字楼工作。
从这个时间开始一直到下午五点,那栋豪宅里,便只有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以及两个保姆和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
这个女人三天来的作息也非常规律,每天早晨,她都会在那间能一眼看到海面的大厨房里,在一个保姆的帮助下准备早餐。
等她的丈夫出门工作,她会先和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进行半个小时的闲聊,接着还会帮老人按摩身体半个小时。
这一切忙完,老人才由一个专职的保姆陪着去庭院的花亭下面看风景,而这个女人则会先睡半个小时,接着才会出门,或是逛街,或是去美容,又或者去不远处的咖啡厅和朋友坐一坐。
下午四点之前,这个女人会准时回到家里准备晚餐。
五点半到六点,那位葡萄酒贸易商便会准时回家,一家人在两位保姆的服侍下吃过晚餐之后,这夫妻俩会习惯性的去海边走走,并在晚上八点之前准时回家。
每天九点半,这栋豪宅的几个面朝大海的卧室便会熄灭照明灯。等到十点的时候,那些保姆或者司机基本上也都熄灯休息了。
从这时候到第二天早晨七点,这栋豪宅和肚子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会进入梦境,但在房间的一楼,却有个房间一直亮着灯,每隔半小时,还会有两个人结伴在房前屋后简单的巡视一遍。不出意外,这栋房子的院子门里面安装着根本没有死角的监控。
毫无疑问,留给卫燃...啊不,留给千叶戈男的“最佳作桉时间和场地”,首选无疑是在晚上十点之后,择机潜入那栋大房子里。
只不过,在不杀人的前提下,这个时间段和作桉地点面临的麻烦,无疑是棘手的监控和彻夜巡逻的安保成员。
也正因如此,每天傍晚那对夫妻散步的时候,也就成了卫燃仅有的选择。
考虑到明天天亮之前那条货船就要出航,今天晚上也就成了他仅剩的作桉时间。
这四天的时间里,为了这个夜晚,卫燃可没少做准备。换句话说,今天晚上无论是否达成目的,他都必须在天亮之前乘船离开。
扫了眼那栋豪宅的落地窗里面已经开始吃晚餐的一家人,卫燃默默的收了鱼竿,拎着还算不错的渔获走向了不远处的黄昏市场。
将钓上来的那些小鱼低价处理给一个印尼裔的小摊贩,他顺手在一个并不算大的日料摊子上买了些小吃,顺便还用熟练的日语和老板聊了两句,然后这才走向了停在远处的车子。
放好了低价买来的二手渔具,躲在越野车后排车厢的卫燃换了一身衣服之后,却再次举起了望远镜耐心的等待着。
一顿饭的功夫过后,那对年近花甲的日裔老夫妻,也如往日一般,在沙滩上,在卫燃的窥视下慢悠悠的走着。
扫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卫燃收起望远镜,摸着黑取出来食盒,接着又从食盒里取出了那支从千叶戈男身上缴获的p22手枪和备用弹匣,以及那把剃刀样式的折刀。
这些天的时间里,他这边一直在忙活,远在因塔废弃军事基地“维修出故障的服务器”的安菲亚却也没闲着,在她一次次的拷问之中,千叶戈男也一次又一次的描述了他历次谋杀的过程和作桉方式。而这些情报,也都通过邮件一一反馈到了卫燃的手里。
回忆了一番有关“正版千叶戈男”的行事习惯,卫燃从兜里摸出一小瓶吉列牌的高压剃须泡沫喷进了消音器里,接着又从方向盘上撕下一小块羽毛球拍手胶贴住了消音器的枪口。
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增加手枪消音器内部的湿度,降低“首发弹噪音过大(first round pop)”的问题。
当然,这也是千叶戈男的“习惯”之一。至于卫燃,他这个历史学者可没有这么麻烦的习惯,而且他手头随时能拿出来的武器也更加的安静,根本不用费这种事。
准备好了武器,他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又从食盒里取出一个信封。
这信封里没别的,仅仅只是有一小撮从千叶戈男的脑袋上拽下来的头发。
看了看发根处残存的毛囊,卫燃从中间抽出一根头发,小心的将其戳在了驾驶位座椅的靠背上。
收好了信封,他接着又从兜里摸出一张抽纸叠起来的小包打开,从里面拿起一颗中午的时候从黄昏市场的垃圾桶里捡来的烟头,将其丢到了副驾驶的地板缝隙里。
将纸巾揣进兜里,他这才推开车门挂上空档,将其往前推了不到一米的距离,随后从包里掏出一沓尼涅尔帮忙准备的现金,天女散花一般洒在了车厢里的各个角落,接着又从手套箱里抽出一瓶朗姆酒拧开盖子丢到了后排。
在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取出一个装满了朗姆酒的喷瓶在车厢里胡乱喷了几下。
闻了闻车厢里弥漫的酒精味,他这才将手里捏着的最后几张现钞和昨天晚上从一个醉汉的兜里顺来的皮夹子一起丢到了车头附近。
最后扫了眼虚掩的车门,卫燃将那支拧着消音器的p22手枪用一块深色的大号毛巾胡乱裹了裹,拉上面罩,在夜色中径直走向了那对夫妻每天晚上散步的必经之路。
他选中的这个位置位于沙滩的边缘,道路一侧是一片棕榈树,这片弧形分布的棕榈树不但挡住了那栋日式豪宅,也挡住了远处部分游客的视野。
在这条小径的另一边,则是一小片草坪,在这片草坪的边缘,还有一条长椅,旁边就是一盏下午时候才被卫燃撬开电箱剪断了电源线的路灯。
刻意控制着步伐,他成功的在没有点亮的路灯阴影边缘,从后面追上了这对手牵着手,一边用日语闲聊一边散步的夫妻。
就在那个老家伙回头的同时,卫燃的右手也拔出了拧着消音器的p22手枪顶住了这个老男人的后心,同时另一只手握住的ots38微声转轮手枪,也顶住了那个老妇人的后心。
“让我们去那条长椅上坐下来聊一聊怎么样?”
故意压着嗓子的卫燃用极少用到的日语温和的问道,“当然,如果你们想现在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大可以呼救。”
他这边刚刚说完,右手边的老男人便握住了左手边那个老妇人的手,“年轻人,别冲动,我们听你的去椅子上坐坐。”
“你们相互牵着对方的手不要松开,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卫燃一边说着,一边用枪口往前顶了顶。
得到信号,这俩老人赶紧相互攥紧了对方的手,并且将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随后步调一致的走到了长椅边坐了下来。
站在长椅的后面,卫燃从腰包里抽出一支手铐,将这俩老人搭在脖颈上的两只手铐在了一起,接着又取出另一支手铐,将它们相互牵着的手,连同长椅中间的扶手铐在了一起。
最后将带来的大毛巾披在了这俩老人的肩膀上,顺便盖住了被铐住的两只手,他这才收起转轮手枪,接着又将那支拧着消音器的p22手枪插回了腋下枪套里。
在这俩老人的身上一番粗略的搜查,他找出来的却只有两部手机和一个小药瓶而已。
“年轻人,你在找什么?”
被铐住的老男人气定神闲的问道,“你需要钱吗?如果你缺钱花,我可以让人给你送一些钱过来。”
“老板,你不认识我吗?”
卫燃重新站回长椅的后面,凑到两个老人的脑袋中间笑眯眯的压着嗓子用日语继续说道,“不是你们雇佣我帮忙找那本相册吗?现在相册我已经找到了。”
“是你?”
那个老头子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了眼几乎贴着他的脸颊的卫燃,“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在雇佣我的时候,可没提过会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卫燃故意模棱两可的说道,“我差点被正在寻找那几个小孩子的势力抓到,但我的搭档却被他们杀死了,所以老板,你不该给我些补偿吗?”
沉默片刻,这个老男人竟然点了点头,“你的要求很合理,我也没想到那个强盗也会对这本相册感兴趣,所以为你搭档的生命开个价吧。”
“女士,你觉得我的搭档值多少钱?”卫燃贴着那个打哆嗦的老太太的脸笑眯眯的说道,“你来替我,给我的搭档开个价怎么样?”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老太太哆哆嗦嗦的重复着,却是将眼睛都闭了起来。
“既然这样,就用你们的孩子的生命作为补偿好了。”卫燃直起腰,“他现在是个议员了吧?”
这话刚一说出口,这俩老人便齐齐的打了个哆嗦。
“20万,不,4...50万!50万澳元怎么样?”
坐在右手边的老头子惊慌失措的问道,“50万澳元!请放过我的孩子吧。”
“我给你50万澳元,让我把你的儿子喂给澳洲湾鳄当作食物怎么样?”卫燃故作贪婪的问道。
“我...”
左手边的老太太哆哆嗦嗦的说道,“我还有20万澳元的存款,请全部拿走吧,只求能放过我的儿子。”
“70万,这个价格勉强让我满意。”
卫燃说完故意顿了顿,直等到这俩老人齐齐的松了口气的时候,这才再次俯下身低声问道,“现在是下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右手边的老人心惊胆颤的问道。
“最早派去抓捕那些小孩子的那两个白人也是你们派去的?”
“是...是我”这老头子认命般的答道。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卫燃说话间,已经捏着老妇人的嘴巴,将那支p22手枪缠着手胶的消音器捅进了她的嘴巴里,“嘘——,我是来找你们核实答桉的,不是来寻找答桉的。所以老板,接下来是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说出真实的情况,要么...”
“是我的孩子”这老头子最终还是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桉,“是他雇佣的人,在那两个蠢货失手之后...”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卫燃顿了顿继续问道,“所以最早杀死那个徒步向导的凶手,也是你的蠢货儿子找的人?”
“是...是这样的”这老头子艰难的回应道。
“新的问题”
卫燃用手勾住这老家伙的脖子,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一边问道,“你们还打算对谁动手,以及你们已经对谁动手了?我想看看,有什么工作是我能做的?”
“没...没有了”这个老头子结结巴巴的回应道。
“这么说我要失业了?”卫燃故作遗憾的用日语念叨了一句。
“杀死那些曾经持有相册的小孩子”
左手边的老太太无视了身旁老头子的暗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还有那本相册之前所有潜在的买家,还有,还有那个历史学者。”
“你们能拿出多少钱?”卫燃的语气愈发的贪婪。
“每个人五万澳元可以吗?”这老太太小心翼翼的开出了一个新的价码。
“太低了”
卫燃失望的说道,“而且里面还包括一个公众人物,这点钱可不够。”
“那个历史学者,我愿意额外拿出50万澳元。”
“我猜你还能开出更高的筹码”
“80万”
这老太太咬着牙说道,“杀死那个历史学者,你能额外拿到80万澳元,这已经是个足够高的价格了。”
“你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吗?”卫燃笑眯眯的提醒道,“刚刚你可是说,你只有20万澳元的存款。”
和这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刚刚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子开口说道,“我们会出售公司的一部分股权,我们会凑够这笔钱的。”
“你知道我们的规矩”卫燃模棱两可的暗示道。
“你能找到我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老头子叹了口气,“我们跑不掉的。”
“好吧,我接下这笔生意了。”
卫燃痛快的拍了拍腰包,“现在该谈谈这本相册了,相比你们是否跑的掉,我觉得还是用这本相册里的秘密作为你们信誉的保证吧。”
“那里面没有什...”
“既然这样,我就把它捐赠给堪培拉的战争纪念馆好了。”
说完,卫燃便已经直起腰,转身一边往远处走一边说道,“等我完成工作,会来找你们结算佣金的。”
“等下!请等一下!”那老头子慌乱的转过身,却因为尚未解开的手铐险些被绊倒。
只可惜,卫燃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这下,这老头子彻底了慌了,赶忙无奈的说道,“请回来吧,我告诉你我们必须得到这本相册的原因。”
闻言,已经走出去五六米远的卫燃这才缓缓停住了脚步,笑眯眯的转身再一次走到了长椅的背后。
扶着这俩老人的脑袋让他们坐正,卫燃再次把头凑到了两人中间,像个疯狂的变态一样催促道,“快说说,这本相册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里有我父亲的照片”右手边的老头子无奈的说道。
“你说什么?”卫燃再次问道。
“我说,那本相册里,有我父亲的照片。”
这老头子下意识的看了眼被棕榈树挡住的那栋豪宅,“里面有超过一半的照片,是他屠杀澳大利亚和英国战俘的时候拍下的。”
“所以你担心这些照片会影响你儿子的仕途?”卫燃恍然大悟的反问道。
“不止这样”
这老头子无奈的解释道,“还有我的生意,以及和我保持亲密关系的几个澳大利亚政客,都会因为那些相册受到影响,尤其其中一个买家,还是我的商业竞争对手。”
“你的商业竞争对手?”
“月初被你杀死的那个马来西亚华裔商人”这老头子不情不愿的说道,“是他最先发现了相册里的秘密。”
“这要加钱才行”卫燃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实则内心已经起了杀心。
“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的”那老太太再次加入了话题,“只要...”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卫燃打断了这老太太的提醒,“按照你们的步伐,从这里走回家里需要十分钟的时间,所以为了不影响你们休息,我们最好在七点五十之前谈好所有的问题。
所以女士,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如果你再擅自加入话题,我就只能换个方法让你安静下来了。”
说完,卫燃撕开了消音器枪口处贴着的手胶,重新往里面喷了些剃须泡沫,再次贴好之后,捏着这老太太的下巴,将消音器塞了进去,“咬住它,这能帮你管住嘴,也能帮你保住自己的命。”
闻言,这个被针对的老太太立刻咬住了包裹着手胶的消音器。
“我们继续吧”
卫燃笑眯眯的用日语朝旁边的老头子问道,“我很好奇,你的父亲是在哪一场战役里被拍下的那些照片?这样在你反悔的时候,我总要说的出来才行。”
“山打根”
那老头子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无奈的解释道,“山打根死亡行军,我的父亲当时是负责押送战俘的一名曹长,他...他杀死了一些战俘。”
“一些?”卫燃笑了笑,“一些是多少?”
“一...一百多人”这老头子含湖不清的说道。
“再具体一些”卫燃颇有些刨根问底的催促道。
“一...一百六十多人”
这老头子说完又赶紧补充道,“或许更少一些,他...他已经记不清了。”
“你每天早晨推着出来散步的那个老人就是你的父亲?”
“对...就...就是他”
“所以为了掩盖你的父亲曾是个刽子手的事实,你们决定拿出两百多万澳元,解决所有见过那本相册的人?”
“你不也是个杀人凶手吗?”这老头子恼羞成怒的问道。
“当然”
卫燃笑眯眯的点点头,随后却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遥控器按了下去。
“通!”
伴随着一声闷响,四五十米外卫燃曾经钓鱼的那块几乎被涨潮的海水淹没的礁石上,一颗使用电子遥控点火的烟花在所有游客的注视下飞向了夜空。
“哗——!”
当这颗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时候,坐在长椅上的老头子也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然而,同样在那颗烟花炸开的瞬间,卫燃也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在被烟花炸开的声音掩盖的微弱枪声中,枪膛里的那颗减装药子弹也被顺利击发,那颗.22直径的铅弹,也在仅有的火药动力推动下,带着些许蒸发的剃须泡沫,冲破了挡住枪口的手胶,接着又轻而易举的钻开了那老妇人的上牙膛,并在极速的翻滚中,将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湖。
与此同时,卫燃也抽出手枪,在那被子弹壳砸中脸颊而下意识扭过头的老家伙惊恐的注视下,捏住了他的下巴,将被口水打湿的消音捅了进去。
“替你的父亲给那些被屠杀的战俘道歉吧”卫燃说完,在第二颗烟花炸开的同时,再一次的扣动了扳机。
在第二声略显微弱的枪声过后,他立刻抽出手枪插回枪套,接着又摸出一盒凡士林,从里面挖出一坨伸进老妇人的嘴里,轻而易举的堵住了被烧焦的弹孔。
在不断升起的绚烂烟花中如法炮制堵住了那个老头子口腔深处的弹孔,卫燃不急不缓的拆走了禁锢他们的两副手铐,接着又让他们二人的尸体靠在一起,并且用大毛巾重新披在了他们的肩上,让他们保持着依偎在一起似乎在看烟花的姿势。
一切忙完,他这才往远处走了几步,从棕榈林里推出一辆偷来的公路自行车,在仍旧没有停下来的烟花中,骑着车子不紧不慢的赶往了码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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