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教皇厅前陆陆续续有前来议事的年轻人汇集在大阶梯前,因为已经相处有一段时日了,见了面,彼此相熟的打着招呼,偶尔也有叁两人凑在一起讨论着关于这些天的新闻,比如那位骑士长大人依然没有踪影、可是高层们似乎不以为然一般保持缄默,比如艾利玛的民众们都传言马上内战就要结束了,又比如富美尔公爵家的异变,还有……当他们听见马蹄和车轮声响起在教皇厅前的石板路上时,不约而同向那里的方向看去——
那大约是他们感到最为新奇的事情,紧接着马匹放缓了脚步,最终停在教皇厅大台阶下,马夫搬来了脚凳,打开车厢门,于是一只娇柔的手便无力的伸了出来,轻轻扶在马夫的手臂上。
大概那都是年轻人,对于这样漂亮貌美的女人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他们自然而然在心中感慨着那美妇人的雍容,却也纳闷,为何从前几日开始,便有这样一位女子出现在他们的议事会中。
她有着蜜色的长发,凹凸有致的身子包裹在合体的礼服裙中,她并不多言,只是坐在不近不远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听着那些慷慨激昂的意见与发言。
有人认出来她是哈萨罗家的那位夫人——“就是那位从西街嫁过去的……”Уáоɡūоsℎū.cоm(yaoguoshu.com)
银鸽用手轻轻压了压被冷风卷起的额发,随后昂首,眯着眼睛看向耸立在高台上的教皇厅。
她穿着最柔软的小羊皮制成的高跟皮靴,走在台阶上,纵然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或者传来或是好奇或是不懈的眼神,这似乎已经不会让她感到困扰了似的。
骑士团的人为她引路,将她带到小会议厅,那些年轻人们总是在这里高谈阔论,讨论着艾利玛的未来,银鸽不懂那些东西,也不懂国家未来应该如何,她只不过是作为哈萨罗家、甚至大贵族的代表,坐在这里便好。
亚文尼曾经同她一同出席过一次会议,然而那种来自大贵族的天生傲慢让他在这些出身普通的青年们多少有些不适,争执在所难免。于是那之后便又银鸽代表哈萨罗家出席例会,她深知自己存在在这处的意义,以及她所应该持有的态度。
对此,骑士团的那几位高层似乎颇有微词——尤其在银鸽第一次自己一人出现在教皇厅时。
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是银鸽最擅长的事情,她苦笑,在雀屋营生不得不学会的东西却成了自己得意的本领,以至于那位雷狼小队的队长皱眉嘀咕为什么派一个女人来的时候,银鸽笑眯眯的说,“朗尼大人,现在并不是讨论男人和女人的时候,我坐在这里,便代表了哈萨罗对于您们诸位的支持。”
朗尼一愣,而一旁的乔尼则红了脸——那是银鸽司空见惯的反应,曾经雀屋里多少男人在见到她时不都是如此吗?
可是她已经一步一步靠着自己将衣服穿上,永远不会再因为那些来自外界的强迫而脱掉它们——她抿着嘴,却并不像那些大贵族家出身的少女一般,“乔尼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乔尼忽然被人叫到名字,连脖子都红了,他闪躲着银鸽的眼睛,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是说……没有,”
银鸽噗嗤一声笑了,在座的几位大人都笑了,乔尼自己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天啊……我可真是……”
而……银鸽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忽略,那个因为体弱还靠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也笑了,声音传进她的耳朵,让她连同耳尖的位置都有些温柔的热了。
于是她静静的立在那里,穿越过那些大人的身影,望向他——感谢女神主的庇佑,她竟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这样神圣的场合同他一同做事,讲话,光明磊落。
“奈菲尔大人……”
她同他保持着那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却眼神胶着。
“嗯?”
那个银发的男人轻轻哼出了个声音,一如那些秘而不宣的夜,滚落在她耳边似的。
“今后便由我来出席了。”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好让那些呼之欲出的愉快显得不那么冲动,以至于那些话语显得那样冷漠而冰凉。
而那个男人也如同她想象中的那样,他们仿佛这天下演技最为高明的戏子一般——高贵的哈萨罗轻轻点了点头,便将视线移向一旁去了。
只有隐藏在厚毯子里面的手指,微微的颤抖,不小心就泄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银鸽是个懂得把握适度风趣与矜持优雅的女性,以至于当那些年轻人高谈阔论时,总希望能够博得在场唯一一位女性的关注。以至于后来朗尼无奈的感慨,这群小鬼们看见个女的都慷慨激昂起来——可是奈菲尔却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那不是很好么?”
“唔?”朗尼纳闷的看向奈菲尔。
清冷而肃穆的辅理主教推了推眼镜,随后从书中抬头看向骑士团的高层们,“他们的积极性高起来这是件好事。”
乔尼连忙说,“是的是的,你没看他们甚至在议论开展更多和大贵族的对话。”
朗尼咋舌,摸着下巴,像是想些什么似的皱着眉头,“虽然事情进展得愈发顺利……可是……”他有些忧心忡忡看向奈菲尔,他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但是,事到如今切萨雷依然没有消息,而他那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会不会有些太淡定了?他不愿意用某些不光彩的心思去揣测奈菲尔,毕竟他们相处已久,奈菲尔大人是他见过品性极为高洁之人。“奈菲尔大人,有些事憋在我心里,不说不快。”
奈菲尔盯着朗尼,灰色的眸子有一种淡淡的冷。
切萨雷也好,奈菲尔也罢,这一对兄弟似乎都是如此,纵然天天相处,可是却自成世界。
“您说,朗尼大人。”
“骑士长大人现在还是失踪的状态,我们是不是应该也要多花费一些人力去寻找他——”朗尼皱眉问到。
奈菲尔看了看朗尼,沉默了一阵,可是答案依然还是前些日的那一个——“到也不急。”
“怎么不急?”朗尼是个暴脾气的,听见奈菲尔的回答,连忙反问出声,在看见奈菲尔和乔尼愣神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我声音有点大。可是他已经失踪了数十天了!”
“没有见到尸首便不会出事。”奈菲尔又将眼神收回到书中。
朗尼气汹汹的转头看向乔尼,“喂!乔尼,连你也是那么想的吗?!”
可是一边的乔尼却神色古怪,甚至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点点头,“嗯……确实。”
朗尼哑口无言,可是胸口中的那股怒意似是被激燃了一般,一拳捶到一旁的桌上,摆在桌上的茶杯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你们!”
乔尼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奈菲尔,那个人似是雷打不动一般坐在沙发上,若不是他无意中撞见他也不太相信,那个一直以来在他心中沉稳勇敢的骑士长竟然……
“奈菲尔大人……”乔尼小声唤了一声奈菲尔,“您看朗尼是真的关心殿下……”他可怜巴巴的冲着奈菲尔眨眨眼睛,那一双绿色眼睛好似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
奈菲尔叹了口气,将书合上。
他抬眼看了朗尼一眼,随后缓缓开口,“朗尼大人,事到如今告诉您倒也无妨,只不过,其实是他不要我将这件事告诉给别人的……”
朗尼皱着眉,心想这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盘算?
“切萨雷他……”奈菲尔仔细斟酌,试图用一些优雅且隐晦的词语转达切萨雷的意思,可是他又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子厌恶情绪,果然还是那个自私又无耻的哥哥,那一日通过许久未曾响起的魔法贝对他说——
“喂,奈菲尔,最近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和拂儿度个假。”
“阿嚏!”
“阿嚏!阿嚏!”
喷嚏声自屋里响起,拂儿连忙回头看向蹲在灶台前的切萨雷,“怎么了,你是不是感冒了??”
却见那曾经光耀的艾利玛皇家骑士团骑士长大人此刻却像是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正往灶台里添柴火。
灶台前烟熏火燎的,熏了切萨雷一脸灰,拂儿噘着嘴拧了块毛巾,“哎呀,不是说过不让你生火吗,总是把自己弄得脏脏的。”她弯了腰,用毛巾擦着切萨雷扬起的脸,手指拂过那些如同刀削斧凿的五官,莞尔,“看看这么俊的一张脸,脏兮兮的,像偷吃的小花猫。”
被说成小花猫的男人干脆就仰着脸,闭了眼任由他的女人这样肆意妄为,“这不是给你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来念叨我吗?拂儿,你说那些相处多年的夫妻是不是也和你我一样?我听骑士团的那些人说过,别看他们在战场上一个个都厉害着呢,可是回到家里照样也要被老婆数落。”
“我的天,洛伦佐公爵大人,您要是这样说我可就不爱听了。”拂儿笑眯眯的,却把擦着对方脸的手收了回来,叉着腰,装模作样的说。
可是下一刻就看见那人扑了过来,把她一把搂在怀中,用那张还湿湿的脸不住蹭着她的,“可是我病了我的拂儿小姐,这种病无药可医——”
拂儿不住笑着,躲闪着那个人的气息,“洛伦佐公爵大人,洛伦佐殿下,别闹了,切萨雷!”
然而那个男人却用这天下最温柔的声音同她说,“我要因此病入膏肓了,怎么办呢,我的拂儿小姐?”
拂儿转身,仰着脸,伸手捋过切萨雷的额发,“是什么病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切萨雷却不说话了,却只是抓着拂儿的手,用嘴唇轻轻吻着对方的手背。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睛,“你等我一下。”
拂儿莫名其妙的看向那个男人,不知道他的心中又打起什么主意——事实上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似乎发现了那个男人更多面,无论哪一面都让她那样喜欢。
那个穿着粗布棉袍却依然挺拔英俊的男人钻进屋里去翻找什么,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原来是挂在他身边的佩剑,只是用切萨雷的话来说那不过是个摆设,连刃都没有开——可是男人却将它挂在自己的身边,随后面色严肃而虔诚的站在她的面前。
他嫌少露出那些腼腆的表情,此时此刻,站在向阳的窗前,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却格外认真——“每个艾利玛的骑士在加入皇家骑士团的时候会向女神主发誓效忠,发誓永远守护女神主的名誉与荣耀——”他抽出了佩剑,细细的剑身在阳光下泛出光芒。
“我也是如此,随同那些新加入的骑士们一起,在教皇厅进行授勋仪式——”他用佩剑轻轻点地,随后将长剑双手捧起,“我说着和那些人一样的话,保护弱小,莫畏强敌,诚待亲友,相携同僚——”
他轻吸了一口气,随后单膝跪地,仰头看向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可是我想我明白了身为一个真正的骑士的意义,拂儿——”他抬手,将那佩剑递送到拂儿的面前,“那些空洞的誓言再如何美妙,都不及守护眼前的挚爱更为重要。我,切萨雷·邓·贝尔戈里·洛伦佐向你发誓,曲拂儿——”
曲拂儿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该用如何表情或是话语去面对那些涌来的情绪。
她甚至不知道身为一个被骑士发誓效忠的女人,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你可以拥有我的剑……”
切萨雷看见她那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笑了,宛如春日里最为和煦的阳光一般。
“切萨雷……”拂儿的手,轻轻碰到了那柄长剑。随后将佩剑抱在怀里,她低头,情不自禁小声啜泣了起来。
男人低头,轻轻拉着女孩粗布绵裙的裙角,轻轻吻着。
“……以及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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