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出书版] - 分卷阅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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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的景年最终渐渐安定,可在知道,这是他的妻子杜薇最后留下的一抹笑后,尔后每日想起,都如一把刀割裂心口,痛不堪言。
    马车开始前进,景年情不自禁地跟随,要不是爹叫人把他拉回来,马车到哪,或许他会跟到哪。
    应该只是暂别,为何他总会有些不安,当马车眼看就要消失在街头,他不由大声喊一声,薇儿!
    应该是离太远了,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就这么消失在景年眼前。
    这一声呼唤,程跃听到了,却没了再看一眼的勇气,当看到宁老爷叫人放在马车里的他的那把剑,恍然如梦。
    扮演另一个人太久,差点没了程跃的感觉,手抚上木制的剑匣,不甚精美的图案透露它的平庸,右手突然紧紧握住,就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宣泄,程跃,出了安阳城,便不再有杜薇,只有程跃。
    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再睁开,眼角隐约看见一点晶莹。
    马车渐行渐远,程跃木然地摘下头上的所有首饰,解下身上的女装,然后换上他包袱里的男装,用一根布绳把散乱的发束在脑后,做完这一切,松了一口气却紧了一颗心。
    换下的东西,被他认真地一点一点收拾好,放进包袱里。
    马车在辘辘声中前进,车夫一声安阳河到了,程跃才揭开帘子看着车外的景致。
    安阳城便因此河而得名,安阳城也因这条河而繁荣,这条大河远近闻名,大小船只几乎排满整个港口,一日复一日的忙忙碌碌,迎接运送各地的货物和游人,其中,最大的几艘货船上,宁家标志的旗帜迎风招展。
    程跃第一次看见这条宽广的大河,也第一次这样亲眼目睹宁家的繁荣。
    身处其中时不自知,站在外面看见,才深刻发觉,待了两个多月的那座华府,曾经就是他们这些芸芸众生只能仰望羡慕的富贾人家。
    如今这般隔着远远去看,才真实察觉他与景年的天渊之别。
    是了,是了,不该在一起,不该有任何痴心妄想,今日之后,不会再相见。
    放下车帘收手回来,脑海浮现昨日宁老爷的一番话。
    明日少侠出行到安阳河与汾阳大运河的交界处,再乘船北上,这一去,便不用再回来。老朽已安排好人手,会有人在黄昏时分赶回装成悲恸模样,说你乘船去往对岸寺庙祭拜的中途,船底渗水抢救不及,你随船上众人一同沉江,找人赶去搜救时,你早溺水不见踪影。再然后,过个几日,老朽会安排人找一具和你身形相貌差不多的女尸,换上你的衣裳,弄花面目丢进河里,证明杜薇确实死亡。
    程跃疑问一开始宁老爷不是打算他去探亲途中被盗匪抢劫,逃走时不幸掉崖身亡吗?宁老爷长叹之后答道,老朽了解景年那孩子脾气,他现在这么在意你,你若要远行,他不跟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这一计策只能放弃。
    今日分别之时,程跃才深知宁老爷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明知道不是远行,景年都一副千万般不舍,恨不能一同前去的模样,若真是远行,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的。
    想到此,不由苦笑一声,心底涌上千愁万绪。
    马车渐渐离港口远了,向前方继续驶去,还要几百丈就到运河与安阳河交界处的时候,程跃突然听闻外头传来嘈杂嘶厉的呼救声。
    明明安排好的是黄昏,可是人才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急切地回来通报消息,那时景年也在屋里,虽然陪着父母,却一脸的怅然若失,问什么都回答得敷衍,明显心思不知道飞哪一边去了。
    现在听到消息传回,眼见时辰不对,宁老爷才和夫人交换一个困惑的眼睛,景年以为是妻子回来,早乐不可支地奔出去了。
    待宁老爷走出外头时,只见景年一脸煞白,通报的下人哭丧的脸,真实得让宁老爷心中闪过疑虑。
    下人一见他出来,几乎是哭着跪到了面前,断断续续地说:「老爷……少、少夫人,溺水了。」香t第
    「这、这是……」明明是早安排好的发展,可宁老爷心中却抖然觉得不安。
    「老爷,这是真的,是真的!少夫人为了救人,跳进河里,最后却被一个大浪冲走,找不着了!」
    景年还在那呆呆地站着,宁老爷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下人赶紧上来把他扶住。
    ◇
    谁也说不通,为何向来风平浪静的安阳河那天会突然暴涨,坐在几条小船上游玩的人避之不及,大浪袭来,船翻人倒,大人小孩子,会水的救不会水的,但将近百人,怎么救得及。
    路过的程跃扑通一声跃进大河之中,熟练地在水里浮沉,几个来回,便把几个人救回岸上,当最后一次朝河中游去时,大浪再次袭来,那个在冰冷的河里泡了许久疲惫不堪的人,不见了。
    那日场面混乱,死了不少人,谁也没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清楚谁是宁家少夫人,毕竟谁也没见过她,当知道她也溺水不见时,不由得议论纷纷。
    那几日,好几具被水泡胀的尸体一一在不同河段被打捞上来,唯独不见那个人。
    有人说,宁家打捞尸首的人没止歇过,宁少爷疯了一般天天坐船搜寻,时不时,听他在河面上嘶声的呼叫,薇儿――
    有人说,宁家少夫人来得蹊跷,身分神秘,去得离奇,或许她并不是凡人,她是宁老爷请仙人送来的神女,完成她让宁少爷身体安康的使命后,就走了。
    有人说,尸首在第十天终于找到了,唉,死得真惨,面容叫鱼啃得辨认不出来,若不是那身衣物,肯定不知道是谁。
    还有人说,自那以后,宁少爷整个人变了,变成什么样了?变成了不会笑的冰雕……
    还有人说,还有人说……一番一番的言论,是真是假?但还没有真正分辨出来,时间就渐渐把一切洗刷淡忘了。再过一段时日,也许是数月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就不会再有人说了。
    第十章
    自前朝起,就有了海上航行,安阳城虽然地处内陆,但一条西起甘塔雪山横亘广袤的土地直奔入海的大河让安阳城的商人们仍然畅通无阻的运出国内各种货物,再运回国外的奇珍异宝。
    前期的海上航行只是开辟海路,而真正让海上运输发展起来的人,就是安阳城里的商人。
    初期不过是涝灾严重,人口不到百人的小村庄,在六百年前,为解决临怀、永靖等地区长年严重干旱的问题,魏朝开国皇帝一声令下,汾阳大运河开工,历经五十余年,连通安阳河和汾江,长达数千里的人工河流终于完成,而汾阳大运河的完成,也让原本没没无闻的小村庄因为河道的运输,逐渐发展成如今气压皇都的大城市。
    全国数一数二的城市,占地无数,气势恢宏,自城楼往下看,民居楼房鳞次栉比,一条宽约九丈的主干道直通南北,无数小道呈株状分布散开,路上人流车马日夜不息。这里商人游客云集,商业与文化共同发展,造就无数名人,也成就无数美谈佳话,更让各地人马向往集结。
    是商人让安阳城有了如今的地位,而安阳城更让安阳商人的名号传遍四海。
    而安阳商人之中名气最大的当数三大家族,他们分别为城北华家,城西司徒家和城东宁家,这三大家族皆以经商发家,发展至今,三大家族的财产加起来已非人想象,一句富可敌国就能看出三大家族的富足与辉煌。
    只是,三大家族不分上下鼎立安阳城的美名,在三年前就已经被逐渐换下。家族传承越久,就难免故步自守,如今国泰民安,各项发展已是盛极,人们都在满足现状的时候,城东的宁家现任家主,却开始把国内的各种货物由河道运到海上,去往当时鲜少会有人涉及的异国高价卖出商品,再运回大家都从未见过的珍奇异宝,香料食物。仅仅此项,宁家所得盈利就是所有产业盈利的一倍,不过两年余,安阳三大家族之名,就变成了宁家富甲天下。
    等到其他家族也开始效仿搞起海上运输时,宁家已经在此占上一席之地,不论他们如何发展打压,宁家都有办法保持相当的盈利,只要出海就绝不会亏损。
    可以说,让海上运输发展起来的是安阳商人,而第一个真正开始海上运输的人,是宁家家主,宁景年。
    说到宁景年,人们又是一阵感慨唏吁,当年被指活不过十八的多病少年,如今已是举手投足间便能动荡举国商业的重要人物。
    这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青年,十七岁时娶过一房媳妇,可惜不满三个月,妻子便因意外身亡,深受打击的他不顾父母的劝阻,毅然跟随师父华钟南上山习武,足足五年不再踏足尘世,后来父亲宁明山病倒,他才被迫下山,并在父亲以死相逼之下,迎娶整整等了他五年的姑娘郭蔷为妻。
    婚后不到六个月,宁明山老爷久病不治,与世长辞,丧期未满,宁景年就不得不肩负起家族重担。正式成为宁氏家主后,年仅二十二岁的他日后的一番作为成就佳话,千古流传。
    年少出英才,傲世言青传,当年台上一挥去,大浪之处千帆远。
    后世一位诗人的一句诗词,足以道出当年的宁景年傲然立于河台上,指挥无数盛载金银宝物的货船出海的荣光。
    然而外表光荣的背后,又有多少人知道传奇人物心底的哀伤。
    成亲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宁景年二十三岁时,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取名靖安。
    很多人都羡慕这个含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却很少人知道,靖安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父亲取的,而是他的奶奶给起的,身为人丁单薄的宁家长孙,这个孩子并不受父亲的喜爱,甚至是,连看一眼都不愿。
    眨眼间,又是三年,宁家事业在宁景年的带领下,一直处于鼎盛时期。前两天,刚刚送走装满丝绸茶叶瓷器宝物的货船,现在的宁景年在临江而起的不归楼里点算这个月来的收入与支出。
    不归楼建起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因为出船的次数多了,为了方便管理,宁景年索性买下港口附近的一片土地,耗巨资建起这幢不归楼,此后,处理事情会见来访客商,便多数于此地。香t第
    不归楼在外流传的说法很多,其中有一个是,不归楼是宁景年为悼念于此地附近的河里沉水身亡的妻子杜薇而建,不归之名也由此而来,源自一去不归之意。
    临近黄昏时分,已经是宁家大小钱庄总管事的伍六又抱来一大堆的帐册,以他的资辈,送帐册一事早不应他来做,只不过习惯了之后,不来一趟,总觉得不对劲。伍六于七年前就已娶妻成婚,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爹,妻子是父亲给安排的,尽管和他一开始所想相去甚远,但找不到也只能凑合了。
    伍六走进不归楼三楼,到帐房里一看,看到成年后眉目越加清晰俊朗,但面容却日渐冷硬的东家,不由于心底叹一口气。
    本该是往事已矣,但这个看似无情的人心底总记得死了已经九年的人,那个伍六从未见过的夫人,辞世的同时,也把他东家的笑容带走了,自那时起,他真的未曾见过东家笑过一次。
    伍六摇摇头,收拾心绪,一只脚才踩进门槛里,另一个人就站在了他身后,伍六扭头一看,不正是宁府里的老管家吗?
    老管家抬头一看挡住门口的人,见是熟人,不由扯扯老脸,想笑,却让表情更加晦涩。
    「有事找东家呢?」
    瞄了一下在房里认真算帐的人,伍六压低声音问。
    「是啊。」有些紧张的老管家点点头:「二夫人派我来找主子。」
    「怎么,府里出了什么事?」伍六一眼看出老管家的慌乱。
    「是、是小少爷病了。」
    真是大事!伍六赶紧让开地方。
    「那快去吧,这事可不容缓。」
    老管家又点点头,立刻迈开脚步走了进去。伍六紧跟着他走到东家的书案前,把一堆帐册放在桌上的同时,老管家已经把来意告诉了宁景年,可令他惊讶地,他的东家听完后,连表情都没变一丝半点,继续埋头算帐。
    待他回过神,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老管家后,想了想,便对宁景年小心翼翼说道:「东家,小少爷病了。」
    「嗯。」宁景年还是继续埋头干他的活,只是这次好歹应了声。
    「您,不去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他的病能好?」宁景年抽空抬头瞥了伍六一眼,其中闪过的冷光连帮他做事多年的伍六都不由心底一寒。
    「可、可是……」
    虽然外头还没传闻,但宁景年不喜他这个儿子的事情伍六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他也觉得奇怪,但这种私事以他的身分又不能多问,自然不清楚原因。
    在屋里其他两人都沉默的同时,宁景年把算完的一本帐册放到一处,这才看向站在书案面前的老管家。
    「病了就请大夫,来找我干嘛。」
    主子冷漠的态度让老管家额上冒出冷汗:「是、是二夫人派小的来,说小少爷病了,让您回去看一下也好。」
    宁景年挑挑眉,又拿起另一本帐册,另一只手把算盘推得更近些。
    「看过大夫了吗?生的什么病?」
    「看过了,说是风寒,吃几天药就能好。」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颀长的手指又继续在圆滑的珠子上规律的拨弄,宁景年一副谁也不准再打扰的姿态。
    老管家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妥协在他无声的拒绝之下,转身无力地离开。伍六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犹豫半天,刚想开口,就被东家头也不抬的一句「你也走吧」给堵了回来。
    看着宁景年没有表情的脸,伍六只能和老管家一样,无奈离开。
    ◇
    宁景年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清明方过,雨水虽渐渐少了,但临近晚上的时候又总会不大不小的下一场,他从马车上下来时,这场细雨刚停不到一盏茶工夫,清冽的风迎面而来。
    夜色昏暗,丫鬟提着灯笼在前方带路,略显疲惫的他眉毛轻蹙,在不甚明亮的光芒下,他的脸看起来格外沧桑。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转角,眼见就要走过一道门,再往前十几米就到住所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前面,把带路的丫鬟吓了一跳,可看清来人后,她赶紧恭敬地道:「二夫人。」
    朦胧的灯火之中,娇弱柔美的女子直直看向宁景年,眼中无尽的哀怨无尽的期盼。不知道在沁凉的夜里等了多久,冻得从她双颊苍白,纤细的身体在夜色中微微发抖,若是别的男子,见她雨打梨花不胜娇弱的模样,怜惜都不及,可只换来宁景年冷冷的凝望。
    女子被他看得脸色更白几分,咬咬下唇,她接过丫鬟手中的灯笼,让丫鬟先行退下。
    待丫鬟离开,宁景年先开口问道:おe「你有什么事?」
    「相公。」女子抬头幽幽看他,轻声道:「安儿是你的孩子,他病了,你应该去看一看他。」
    宁景年只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女子面上一伤,语气更是凄然:「相公,我知道你怪我怨我,可安儿是无辜的,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我的错不该由他来承担。」
    「那又如何?」宁景年看她目光更是冰寒:「我从未期待他的出生,若不是看在娘的分上,我绝不会让他生下来!」
    「相公!」听他这么说,女子几乎站不住脚:「你就真这么恨我?」
    「恨你?」宁景年冷冷一笑:「你不够资格让我恨,我只是看不起你,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不……」女子掩面失声哭泣。
    宁景年再不愿多待一刻,举步走开。看到他离去,女子哭着跑上前去拉住他。
    「相公,我错了,我错了,但孩子真的是无辜的啊……他病了,梦里也哭着叫爹,你去看看他吧,去看看他吧,求你了。」
    宁景年看也未看一眼,用力地抽手离开,任女子倒在被雨水打湿的地上,无助地哭泣。
    这名女子就是四年前他被父亲宁明山以死相逼娶进门的妻子郭蔷,即使杜薇早已死去,但在宁景年心中,她永远都是他的妻子,正妻的位置谁也无法替代,就算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郭蔷,也只能是二夫人。
    当年郭蔷因为恋慕于他,在知道父母有意撮合他们后,便一心一意守候,这一等便是五年,尽管如此,若不是父亲以死相逼,他也不会娶她进门,虽然她嫁了进来,他却一直没有同她圆房。
    爹死后不久,有一晚他因思念逝去的妻子,喝酒喝得意识不清,依稀间看见她的身影,坐在自己身边,还是那抹淡淡的笑。
    那一夜,他向她透露尽无数思念,把曾经渴求的情感一一向她宣泄,那一夜,他以为终于可以得到了梦想的一切,可在第二日醒来,看到躺在身边的郭蔷,看到散落在地上,和妻子相似的衣物首饰时,他才明白一切只是个骗局。
    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愤恨和痛苦,冰冷阴暗,如同四面八方伸出来的手抓住他身体,再一点一点撕裂。
    他恨,恨这个女人,用这种手段全然夺去了他心底最后的一片安宁之地,于是恨,更累及了因这一夜纵情而有的孩子。
    从他出生到现在快满三岁,他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见了,也是冷冷推开。
    这是个,让他不得不去恨的孩子。
    心中闪过千万思绪,脚步片刻不停地迈进熟悉的地方,却不由停顿,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致。
    眨眼九年,那年的景年轩,而今名字如昔,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更如昔。
    凉风徐徐,不远处的青竹沙沙作响,恍惚之间,那人似乎依然在月下一招一式习武,而他依然是那副年少的模样,站在一处,痴痴地望、痴痴地想。
    推开屋门,暖暖烛火柔柔照亮一片空间,再淡淡地晕开,昏黄的房间,空荡无声,屋中早已没有彻夜等他归来的人。
    前来点灯的丫鬟在离去前,按他往常的习惯在桌子上放了一壶酒,他走进去,轻声关上门,疲惫地解下斗篷随意丢至一处,拿起这壶酒拿走一个杯子,走到放置着妻子牌位的长案前坐下。香t第
    先斟上一杯酒,他举杯向前,柔声道:「薇儿,我回来了,今天事情比较多,让你久等了。」
    说罢,一口饮下,然后再斟满一杯。
    眼睛盯着杯中晶莹的酒液发呆,久久,他才开始言语:「薇儿,那孩子都快三岁了……」说着,突然噗哧一笑:「若我们真有了孩子,估计也有七八岁了吧……日子过得真快……」
    然后抬眼看着牌位,在两旁日夜不息的烛光照耀下,这个黑漆的木制牌位泛着柔和的光,如同记忆里那人向来温和的笑。
    「薇儿,你会怨我吗?怨我娶了别人,怨我和其他女人生了孩子……」
    想到什么,目光一闪,昂首一口饮下杯中酒液。
    「不,你不会!你说过你不能生孩子,你让我娶别的女人,让她们为我生孩子!」
    直接丢掉杯子,任它在地上碎成好几块,拿起酒壶拼命地灌进嘴里,直至呛出声来。
    「咳、咳……薇儿,你根本不知道那时我的心有多痛……可是,尽管你那么的伤了我的心,我还是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是很傻……呵……」
    「薇儿,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好痛苦,好难受,薇儿,我想你……好想你……」
    说到伤心处,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掩面,悲恸欲哭,全身无力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摸到胸前,掏出一只绣工精美的锦囊。
    结发,取自男女各一束发相结,自此成为结发夫妻。
    锦囊还在,发还在,人却不知所踪,紧紧握着它,更多悲恸自心底传来。
    「薇儿……我恨那个女人……恨那个孩子……她装成你的样子来诱惑我……就在这个房里,在那张我们共同睡过的床上……薇儿……我恨、我恨……」
    一直流不出的泪,终于还是从眼眶落下。
    「不……其实我更恨自己……想留着你的一切,想守住我们的回忆,却还是让别人入侵,然后一点一点毁灭……薇儿,我曾经想和你交颈缠绵的那张床脏了……脏了啊……」
    那一天醒来,疯了一般赶走所有的人,还想烧掉那床原本只属于他和妻子的那张床,可是……可是……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上面的鸳鸯,还有莲花,被上的凤凰还有祥云,火红精美的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天她坐在床沿,静静等无力的他揭开盖头的那一刻。
    壶中的酒早已经饮尽,他握住手里的锦囊,缩蜷身体,无助而凄然,嘴里一遍又一遍,痴恋又无尽悲伤的呼喊。
    薇儿……薇儿……
    就这样,直至入眠。
    只有宁府里很少的人知道,自主子和二夫人在景年轩里同房的那一夜后,他们的主子尽管每晚都回来,却再没有在床上睡过一觉。每一晚上,若是不喝上一壶酒,就会一夜无眠。
    ◇
    今日的安阳河码头船只依然川流不息,早在数个月前顺着河道出海的几艘宁家大货船于清晨回到了港口。宁家家主亲自来迎接,顺便点算运回的货物。
    宁景年眼光独到,善于判断市场走向,他们每次运到异国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而运回来的商品,船才出航,就已经被抢订,多少想从他们手里买进商品的人都还在排队等候。
    其他商家出海运输,所有商品都是瞅准宁家卖什么,他们才跟风而行。
    虽然光是海运就让宁家赚得盆丰钵满,但早已经营上百年的其他行业,宁景年一样都没放弃,他清楚海运只是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暴利行业,等到这条运输线路发展成熟之后,随着竞争对手的增加,这个行业就不会变得这么好赚钱了,到时候,真正能主宰市场的,还是这些民生行业。
    因此在搞海运的同时,宁景年一刻也没落下陆上的各个行业,他手段高明,眼光精准,已经开始渐渐把涉及各类行业的宁家商号一点一点在全国甚至是在国外扩张,眼下还不见成效,但再过一段时日,人们就会醒然发觉,宁家的生意已经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天下,也因宁景年的这一壮举,后来的宁家生意不管是在改朝换代或是战火沧桑中沉浮颠簸,也岿然不动成为一个不败的神话。
    后世的人们称宁景年为商业的一位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在他已经开始被人们口耳相传的今天,他仍然同以前一样,为宁家的生意忙忙碌碌。
    在他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继承家业发扬光大而已。
    辛苦了数月的船员已经在宁家安排的住处休息,宁景年来到船上,派人先清点一遍这次运回来的各种货品,然后再通知早就下订的各个商户,让他们来取或是宁家派人送去。
    清点过一次的帐目会先递到东家宁景年面前,他会仔细地审核一遍,确认无误后,还得让专门的人手再清点一次。
    「东家,安西陆家派人来取他们订下的百斤紫衣熏香。」
    「找几个人抬出去让他们点算,交了余下的钱就可以拿走了。」
    「是。」
    宁景年卯时起就在船上点算货品,一直到巳时都没下船,期间略略吃些糕点就当早餐了。
    已经有十几家之前下订的人获知消息派人来取货,余下的应该是等宁家送上门了。
    货物点算得差不多了,跟随宁景年左右的一个管事拿着个木制的大盒子走过来。
    「东家,这是您特别让人带回来的十斤珊瑚玉。」
    宁景年让管事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
    「送七斤去给玉器铺的工匠们,看他们能翻新出什么图案来,图画好了先让我看过,余下三斤放库里保存好,看看日后还有什么用。」
    宁景年偶尔也随船出海,去年就去了一趟,他乘坐的船一直朝西海驶去,停靠在一个风俗和这里迥异的国度后他下去逛了一圈,后来一个摆地摊小商贩出售的几块不甚起眼的石头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有经过任何打磨,有着和珊瑚同样的纹路却不是珊瑚,对着光看,透出奇特的光芒,宁景年大为惊讶,当即买下,后来经翻译问小商贩哪里还有,他却摇头说是偶然在海边拾到的。
    只得了几小块,宁景年深感遗憾,这次船出航前便让人特地去找寻这样的石头,因为有珊瑚的纹理,质地又有几分似玉,他便取名为珊瑚玉了。
    忙了一个早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宁景年才坐到一张椅子上,喝着下人刚泡的热茶,就有人上来说,府里派人来了。
    宁景年只觉得太阳穴抽了几下,但还是耐着性子让人上来说话。
    这次府里来的人是宁景年母亲身边伺候的下人,恭恭敬敬地上来,告诉他,老夫人就在不归楼里等他,说有事要和他谈。
    宁景年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慢悠悠地把茶杯里的茶喝下,才起身下船。
    他多少能猜得出来母亲想和他说些什么。
    果然,等在不归楼的二楼见着等候他许久的宁老夫人后,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去接妻子和孩子回来。
    宁景年疲惫地按压额头两边的穴位,没有同母亲说话。
    宁老夫人在丈夫死去后,气色也差了不少,但眉眼间仍可看出当年的风姿,这些年,儿子宁景年管外头的生意,家里头的事情则由她来处理,这些事她从年轻嫁进宁家时便开始打理,得心应手,现在儿子与媳妇不合一事,才真正让她操心不已。
    更何况,她这个已经当爹的儿子,别说是见一见儿子了,竟然,连儿子的名字都不肯取!
    下人们都已经被遣了出去,眼下只有母子二人,一些私话说说也无妨。
    宁老夫人轻叹一口气,接着道:「景年,我知道你怨郭蔷,可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因为出主意的人,是娘。」
    宁景年眼睛抬都不抬一下,似乎早知道了。
    「当年你爹让你娶她进门,就是盼着她能给咱们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你爹临死前,一再交代我,早些让郭蔷生孩子,你说娘怎么能不把他的话记在心上?后来知道你一直没和她圆房,娘也着急,就、就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
    「娘,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景年你就不要沉浸于往事了好吗?」
    宁老夫人无奈地看着他:「郭蔷已是你的妻,你和她同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她更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要往前看,好好过日子。」
    说完,见儿子又不说话了,宁老夫人心伤之余,态度不由渐渐强硬:「总之,你这次说什么都得去把郭蔷他们母子接回来。他们去她姐姐那边都快十天了,你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能不闻不问!」
    「别再同我说你事情多,忙不过来这样的话,这次,你若不自己去接,娘、娘……」宁老夫人想了又想,放狠话道:「你一日不把他们接回来,娘就一日不吃东西!」
    宁景年抬头,想说些什么,只见母亲在这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用力瞪向自己,一副他不同意就绝不罢休的模样。
    宁景年迟疑半晌,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
    和郭蔷关系最亲的一位姐姐又生了个孩子,郭蔷以探望之名,带着快满三岁的儿子,去到了姐姐的夫家。
    也有些逃避不知如何面对的理由。
    初见宁景年,眉清目秀,笑靥朗朗,一颗少女芳心不由暗许,即使知道他已经成亲,还是由衷的期盼。知道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死去,宁景年随师父上山一直不归,她还是怀着一颗期待的心等待下去,后来虽然还是嫁给了他,但生活却没她想象的美好。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
    若不是那晚她穿着那个人的衣服,打扮成她的模样,她清楚,她的丈夫绝不会碰自己一下。
    那日早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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