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我送上顶楼。
门被推开,那周遭明明灭灭的东西,他一身浓黑,几乎淹没在人潮里。
男人,或者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各式各样的人,望着我,那些或圆润或狭长的眼睛里淌动着下流的光火。
“先生。”我站在门外,很淡地问了他一句,“罗缚呢。”
“大小姐吩咐要给您找一群干净健康的孩子。”
“她叮嘱过要漂亮的。”
我忽然笑了起来。
笑得浑身打颤,想从口袋里抽支烟,可是烟盒从我手上直直掉下——打在灰砖上,散了满地,连烟丝都被摔出来。
辛辣,冲鼻,四处杂着贵价洋酒的臭气。
我蹲下去将烟捡起,两只手指夹着,抖得厉害。
“何苦呢罗缚。”我笑着。
“我这样的烂俗人,用不上这样招待。”
男人想将我从地上扶起,我仰头看向他——一张脸阴暗昏沉,面上沟壑匿入浓里。
万骨之年,血肉化成水,我跪在地上看着浮影。有些人走过来,我手里夹着烟,有那么一瞬想躺下。
蜷缩起来,就在地上。
那些我不认识的人将我围着,我没有动弹。我忘记的,我记得的在我脑子里穿淌。这么大的厅堂。
好像没有故乡。
“我要见罗缚。”我仰头朝男人说。
男人垂着头,没有弯腰,也没有蹲下。只是站得很高,很低地回了句:“大小姐在修养。”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大小姐在修养。”
他机械的重复着,僵硬却也利落。
“我们结婚了。”我很轻地说着,“我要见我的妻子。”
“萧欠先生。”男人终于弯下腰,对上我的脸,“罗家并不承认这段婚姻。”
他抬起一只手,穿过人群,施舍似地朝我举来。我没有将手搭上去,撑着地从下站起,对向他。
四处人的低了下去,只有他站在和我一样高的地方。我扬了扬脖子,将身上的骨头松去,推开人,去到他面前:“这婚是罗缚求来的。”
“罗缚求我的。”
我笑着,在他面前点了支烟,将烟圈吐在他脸上。他仍不动声色,任由我垂眸蔑视。
烟很臭,越来越冲了。混着酒气,真是满身都要起疹子。
我将烟抽尽,然后踩灭烟头,错过他肩膀时说了句:“谢谢款待了。”
随手搂来一个人,那人小小的惊呼了句,然后靠在我肩膀上。我没有回头,只是朝他念着:“去告诉罗缚,我很喜欢。”
他出去了,将铜门合上。我看着天花,那些人朝我涌来,前扑后涌。厅堂里都是镜子,一面一墙的镜子,老旧的,泛起银斑。我透过人潮望向镜子,我好像一块肉,被人分食。
那时我大概是恨罗缚的。
那些人靠在我身上,我的胸膛,肩膀,手,腿。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夜有多长。
快活吗?好像不快活了。
我闭上眼时,雨后坟土的青味,水这么冷,月这么凉,混入皮里,渗到骨头里。人肉的腥味,酒里的臭味,我衣不蔽体,浑浑噩噩。
在无尽的日夜里,这大概是我的罪与罚。
我恨了罗缚很久,久到我都快忘记她,也快忘记我。我觉得我快死了。
可是她回来了。
坐在镜子后看着我,还给我带来了个小少年。
悄悄站在角落,甚至不敢看向我。
直到我终于看向他,笑着问了声:“咦?”
“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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