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平稳地驶上桥面,汇入来往的车辆中。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说:“那么,测试正式开始。”
后座的少年缓慢而有力地活动面部肌肉,通过后视镜和自己对上了视线。狭长有型的双眉,浓黑的瞳孔坚硬如石。声音变得沉稳且有力,充满不容拒绝的强势,“可以把天窗打开吗,伊地知前辈。”
虽然是祈使句式,但却是命令的口吻。
伊地知默默无言地按下按钮,天窗缓缓打开,阳光如瀑洒在车内。光线锋利地割开车座、矿泉水瓶和脚垫,将稀薄的阴影驱赶到更狭窄的角落。然而,在汇聚变得浓郁深沉的暗影深处,开始出现若有似无的翻涌,隐匿在无形里的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游移。
明明开了窗,正午明媚的艳阳正照在身上,但他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寒。背脊与驾驶座间的无形阴影仿佛拥有了形态,仿佛是柔软的皮毛,又像不停蠕动的毛虫的触角,轻柔地攀爬上后颈。紧接着,紧贴后背的怪物吐出滑腻的长舌,贪婪地舔过西装后领上方露出的皮肤,伊地知甚至觉得鼻子闻到了幻觉般的浓郁腥味。
不可名状的颤栗恐惧爬上了他的脊背,他浑身僵硬,双手仍坚守在方向盘上,保持匀速行驶。
他都要被自己的职业素质感动哭了,难怪五条悟会亲自来接,这什么恐怖新生,比诅咒还可怕好么?!
伏黑惠坐在后排车座上,一动不动,表情冷硬。他不想暴露内心真实情绪或想法的时候就会这样。
实质化的黏稠黑影顺着他的裤管缓慢淌下,贴着少年人细瘦的脚踝滑落,在脚垫上翻涌蠕动。它们从校服的衬衣下和更私密的贴身衣物里流出,极尽谄媚下流地摩梭过少年的每一寸皮肤,对每一个毛孔都顶礼膜拜,然后,贪婪地吸走每一点热量。
他沉默地忍受逐渐侵入体内的冷意,触感和知觉被咒力激活的影子扩张延伸,大脑变得迟钝的同时又像经受激流冲刷一样承受大量涌入的信息。
少年强迫自己的意志集中去制伏这股过于活泛的力量,像一位凌驾众臣又岌岌可危的幼君。
“惠,你的咒力很活跃。不,与其说是活跃,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一样。”
五条悟说,他一开口,车里阴森诡谲的氛围竟莫名缓和几分。伊地知后背一松,那种像有什么东西趴在身上的沉重感悄然消弭。而挡风玻璃的夹角处,空调的出风口里,以及头顶遮阳板后若有似无的窥伺感也不见了。
这时他惊觉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掌已然渗出一层滑腻的冷汗,幸亏汽车是自动挡。伊地知冷汗涔涔地想,万一出事……找保险公司索赔应该不难。
“趁还没被反客为主前,想想要怎么办吧?”
五条悟只说了这么一句,旋即闭紧了嘴。监督打了个哆嗦,压抑寒冷的感觉顿时卷土重来。
这是专属于最强的教学方式,饱含对充满天赋后辈的期许,剥除教导幼儿学步般细致的讲解和示范,直接上实战。
少年冰一样冷的面容崩裂,嘴唇凶狠地吐出咒言,。这一刻他不再是徒有其表摇摇欲坠的幼王,货真价实地握住了开启力量的钥匙。
“鵺。”
两只手的大拇指交叉,剩下的手指做成翅膀的形状,双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弯曲。
这个动作他已练习过千百遍,手指的神经和肌肉已经能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
咒术师解放力量的钥匙有两把,一把是咒言,一把是手势。
躁动不服管教的阴影瞬间被压制抹平所有波澜,像一块平整的镜面。有风竖直向上吹起,天窗涌入的气流被反向逆推,惠的眼中映入造型古怪的石面和覆盖坚韧羽毛的躯壳,大腿上传来趾爪扣抓的刺痛和微不足道的重量感。
应召而来的鸟形式神先是舒展庞大的双翼,下一刻骤然收拢身形,剃刀样尖锐的脚爪放松,像离弦之箭冲出天窗。残余活化的阴翳欢呼升腾,纷纷伴随式神向上升起,而后消散在阳光里。
一道无形的联系将他与式神相连,鵺直冲云霄,惠能感到它飞得很快。天穹里远远地传来一声愉快的尖锐啸叫,五条感慨:“听起来真高兴,是不是很久没放它出来兜风了。”
联系适时传递回式神的感受,伏黑惠感知着其中的欢乐,撇过脸,“也许吧。”
毕竟院子里也没有那么多老鼠让它天天抓着玩。
放风时间结束了,他向翱翔天际的鵺不容拒绝地下达指令,现在,去找出隐藏在桥下的诅咒!
自传说里现世人间的怪鸟奋力振翅,修长的飞羽跃动雪亮的电光,蛛网般的纹路稍纵即逝,就好像自黑暗中穿梭那样,一次跨越数十米的距离,快得无法用肉眼捕捉。它向峡谷地面俯冲,径直从桥梁下方飞过。翅膀搅起狂乱湍急的气流,两侧裸露的陡峭岩石上丛生的荆棘和灌木丛疯狂摇摆,制造的声势对虫子来说足够浩大也足够惊人。它们惊慌地钻进土里或抓紧树枝,但鵺的目标不是这些随手一捏就会死的小玩意。
它继续向下,像一柄即将斜刺入干涸河床的棕褐标枪。鸟儿胸部光鲜亮丽的翎毛即将贴近地面的一刹那,被惊动和挑衅的虫子终于出手了。
轻轻的破空声响起,那声音不会比一根羽毛掉落在地更轻。
一根细长笔直的粉色“丝线”自后方精准地斜刺,不出意外能把这只张狂的入侵者钉在地上做标本。但风比它更快,所以鵺还是率先做出了反应。体型庞大的鸟儿调整舒展羽翼,犹如用加热后的餐刀剖开黄油,身体在空中翻转,趁势亮出两条毛裤……和弯刀样的脚爪。
“丝线”穿透了一根羽毛,刺碎羽管,而爪尖也深深地刺穿偷袭的家伙。“丝线”的质地柔韧而肥厚,像变色龙肉嘟嘟的舌头。它收敛双翅,像条咬钩的鱼任由飞速回收的“鱼线”带走,铁片似的羽毛互相碰撞,迸发出的电弧愈发耀眼明亮,活脱脱一条巨型电鳗。
电鳗的最高放电记录保持者来自美洲,超800伏的电压足以击杀一头牛。
雷霆稍纵即逝,钓上这么大一个“惊喜”的藤壶咒灵直接连壳带肉被电得外焦里嫩,直接一步登天了。
人面鸟倒吊在桥梁下,一边扑腾翅膀一边扒拉战利品,发出高兴的桀桀怪叫。
直到轿车驶下八十八桥,伊地知都没有再次体验那种如芒在背的紧张感。另外两人一语不发,于是他也不敢说话。只是在心里泛嘀咕:难道是测试失败了?或者还没结束?要不要停车?这也没停车场,上边还有摄像头正看着呢……
从天窗射入车内的阳光被一个硕大的影子挡住,车厢内顿时变暗。伊地知惊愕看向后视镜,不偏不倚对上一双嵌在石质面具后的黄褐瞳仁,险些没给他吓得叫出声。鵺扭动身躯挤进车里,一屁股掉到伏黑惠腿上。它兴奋地叫了两声,然后乖巧地收拢翅膀,献宝似地用脚爪举起一个黑糊糊的、抠出好几道的藤壶壳。
伏黑惠无语地看着被递到眼皮底下的“战利品”,前面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跟着起哄鼓掌:“收下嘛收下嘛,惠!这可是你的式神第一次独立击杀的诅咒哦!只要细心培养,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可怕的家伙!”
“不,还是算了。”惠低头,抚摸梳理鵺的羽毛,细软蓬松的腹羽在指间流动,它舒服地咕咕叫,“我还不想在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枕边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猫头鹰把抓到的老鼠带回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哪里正常?!它不是猫头鹰,也不吃老鼠!”
所以他才会隔三差五在枕头上发现死相凄惨的老鼠!枕套都扔掉好几个了!
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板脸质问:“五条前辈,您是不是背地里又干了什么?”
“什么叫‘又’?我又干什么了!应该是惠你总把式神圈在家里不放风,所以它们都闲的发毛,想找点事做了吧!”五条悟震声反驳,“怎么可以把坏事都扯我头上呢?我可是关爱学生的好老师啊!”
“那么大一座庭院还不够它们放风么?”少年的声调上扬,隐含薄怒,“每个月要交几万的庭院养护费,一年下来要几十万!”
接着伏黑惠与五条悟就式神的饲养以及生活费相关的问题进行了“热情友善”的“深入探讨”。
伊地知缩了缩脖子,闷头开车驶往下一个目的地,他还是先别开口说话了。
作者有话胡说:我比较擅长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瑟瑟,哇,想象一下惠惠每次发动咒力召唤式神,会被体内涌出的咒力无比细致地洗♂一遍,是不是很有感觉!是不是很有感觉!就像蛹里变成一包基因液的毛毛虫,必须要经过溶解重塑才能变成漂亮的蝴蝶哦。
因为偏爱惠,加上不知不觉写得多了,所以给他的高光时刻单独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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