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眼角微微上挑, 道:“总之,丞相府里可能会出些大动静。”
李沐转念一想还欠冷血一个人情, 又挂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道:“那林区长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蔡京原本打算谋逆, 您去对付走私犯的时候能不能顺带搜集一些他谋逆的证据?”
林渊双眼低垂,用手揉了揉下巴,又睨了李沐一眼才悠悠道:“看在你是他看中的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下一瞬间他又面无表情地说道:“但那三万块钱,你得跟那混蛋说一下,还的时候不准算利息。”
李沐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作狗腿状,只是林渊临走前那眼神黑幽幽的, 像是深潭一般不透一丝光亮, 一望过来,还真叫他有些心底发寒。
不过现下算是诸事大定,李沐也觉得该是澄清一切的时候了。
这日,追命正独自一人在院中练武。他初来神捕司之时, 诸葛正我就看出他轻灵有余, 后劲不足的特点,所以命他练习些锻炼臂力和脚力的功夫。刚刚吃完铁游冬送来的点心,追命现在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所以他一拳一脚都耍的有模有样,不似先前那般懒怠。
一瞬间,追命的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朝脚步声的发源地喊道:“仲医师, 是你吗?”
李沐因为要得到蔡京的谋逆罪证,所以在外面耽搁了一些时候,神捕司众人都有些担心他的处境。此刻追命听到了李沐的脚步声,自然是满心欣慰。
已经摘下面纱的李沐意态悠闲地出现在了追命的面前。如他所料,追命一脸惊掉下巴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你是仲医师?”
李沐轻轻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间,含了一个恍若白莲星绽的笑容,在温暖沉静之中又蕴了几分淡然从容。
“不是吧?怎么长得和那个野兽这么像……啊,不对,你的脸上没伤疤,皮肤也比野兽白多了。”追命喃喃自语了半天,忽然眼中光芒大盛,惊呼道:“等等……你不是说你的脸被人烧伤了吗?”
“那是桑芷妍说的。”李沐无奈地含笑道,“我可从未这么说过。”
“那……那有什么区别?”追命疑惑道。
“不说这个了,无情呢?”
“无情……好像在那边。”追命的手指指向了东面。
“多谢。”李沐便朝着东面的房间走去,追命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与冷血酷似的脸,直到李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未几,追命挠挠头,喃喃低语道:“长得这么像……难道他是那个野兽的亲戚?”
李沐找到无情之时,他正在一棵梨花树下小憩。
微风轻拂,落英纷纷,偶尔有朵纯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也只是嘴唇微挑,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日光顺着树叶的缝隙穿插落下,落在他的眼中,像是搅扰了一池清泉,漾起圈圈涟漪,水光潋滟。
“无情公子?”李沐出声道。
无情微微回头,看到李沐,眼中有一瞬间的惊异,但又马上归于平静,不留下一点痕迹。
“你似乎并不怎么惊讶。”李沐浅笑道。
无情点了点头,眼中无波道:“我想过这个可能性,自然不会惊讶。”说完,他顿了一下,又道:“既然你是摘下面纱后来找我,是否是要事要说?”
“在我说之前,我想听听无情公子的看法。”
无情便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就进房间边饮茶边说吧。”
李沐欣然颔首,便和他一起进了房间。随即,无情和他各自斟了一杯茶,端坐在窗边。
“我看得出,你对冷血很是上心。”无情望了一眼那满地香蕊,道,“听世叔说,当初是你劝他别杀冷血。”
“这么说,诸葛先生都告诉无情公子了?”李沐微笑道。
无情忽然伸手,然后微微握紧,仿佛是要将远处的花瓣握于掌中。然后,他松开手,目光幽眇道:“他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和冷血,应该是亲生兄弟吧。”
李沐垂下眼,含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虽然桑芷妍是蔡京的密探,但她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之处。蔡京坑害过不少不愿依附他的官员,很多人被抄家流放,但总有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若我说的不错,你应该是其中之一。”无情将目光对准李沐,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的笑容。
李沐眼皮一跳,嘴边的弧度已经显得有些僵硬了。
“若是这样设想可以解释很多疑团。比方说,你杀死即将成为蔡京义女的凌小刀和蔡京派来保护她的人,这样可以让蔡京痛失爱女,同时又打击了蔡京麾下大连盟的气焰。可惜,你对蔡京有敌意,想要报仇,但又不想连累自己的兄弟,所以一直不肯和冷血相认。”
此时此刻,李沐忽然觉得保持正常的表情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因为冷血不是个惜命之人,你要是告诉他你们和蔡京的血海深仇。他必定会不顾一切地杀死蔡京报仇,这样,你就会失去自己的至亲。”无情侃侃而谈。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声,李沐手中的茶杯已经出现了好几条裂纹。
“但无论蔡京做了什么,你都不该罔顾国法私自杀人。”无情正色道。
李沐无比沉重地抬起头,惨然笑道:“这就是你的想法?”
无情微微点头。
李沐咽下堵在喉咙的一口血,望向窗外的一树梨花,目光忽然变得空茫而辽远,他近乎叹息的似的幽幽道:“若是仅为着私仇,我不会杀他们。”
“你这是承认你是凶手了?”无情敛眉道,“可你若不是为私仇,难道是为了国恨?”
“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李沐把手伸出窗外,一摊开,便有一只四分五裂的茶杯从中掉落于地。他看着那残破四散的杯片,神情淡漠道:“但有些错,一旦犯下就绝无生路。”
无情道:“是什么错?”
李沐目光如刃地看向无情,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谋逆。”
无情如黑玛瑙一般的双瞳微微睁大,眼中光芒大盛,讶然道:“蔡京想谋逆犯上?”
“是。”李沐淡淡地说完,然后从怀中掏出了蔡京勾结各地官员的书信。这是他拜托林渊逼着穿成蔡京的走私犯用蔡京的笔迹写下的,上面还有蔡京的相印。
“这是我偶然间截得的书信,上面是蔡京谋逆的罪证。”李沐把书信拆开,一一摆在无情面前。
无情上前一看,越看越是心惊,看完之后面色犹如冰霜般惨白骇然。他又抬头问道:“这些话你为何早点不说?”
“一开始,我只是知晓蔡京要谋逆的事,手头并无切实证据。”李沐开始鬼扯,“所以我混入神捕司,想一边查探蔡京的动向,一边借助诸葛先生的力量扳倒蔡京。”这样一说,李沐立马从冷酷杀人犯升级成为救国救民的英雄级人物。
“所以,大连盟应该也参与了蔡京的谋逆之事吧?”无情神色慎重道。
“准确的说,是凌落石和他的好女儿好儿子。”李沐浅笑道。
“我知道了,这就去通知世叔。”无情将这些书信收好,便看也不看李沐地出了房门,朝诸葛正我房中赶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沐一挑眉毛,露出一个略带得色的微笑。
然后他心情欢畅地迈开步子在神捕司内闲逛,逛着逛着,这脚步就不由自主地迈到了冷血的房门前。
这也许是因为李沐一直觉得,临走前要告别是做人的基本礼仪。
他站到冷血门前,伸出手想要敲门,却不知为何在心底生出些犹豫来。于是那只手伸出了一半又无奈地放下了。
见了面要说什么?继续骗?这不道德吧?
“你找我?”身后传来冷血一贯的淡漠声音,李沐差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着那个脸像是磐石化成的男子。
“我来找你道别。”李沐挂上最为得体的微笑。
冷血的眼神陡然如刀剑般锋锐起来,蓦地看向李沐,道:“你这是要走?”
李沐点头,温和笑道:“事已办妥,我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冷血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李沐,黑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李沐被这灼然的目光盯得有些发麻,便疑惑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话音落后,冷血便慢慢地将目光一寸寸地收转回来,然后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李沐淡然一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不必如此表现。”说完,他又好奇道:“对了,诸葛先生救下你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实在是好奇。”
冷血淡漠无尘地说道:“他说了你跟我的关系,又叫我入神捕司,仅此而已。”
“原来……那老狐狸都说出来了。”李沐浅笑道,“然后你就这么相信了?”
“信与不信,有何区别?”冷血淡淡道,“我只需报恩即可。”
“你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李沐饶有意味地笑道,“平时你根本不是这么多话的人。”
冷血眼神一闪,紧紧抿唇,再不多言。
李沐走上前几步,云淡风轻地一笑,道:“今日事毕,我欠你的也已经还清了。我想凭诸葛先生的机智,他定能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说完,他便施展轻功,足尖一点蹿上房梁,几个起落间便消失无踪。未几,远方又传来他清朗是声音:“对了,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去一个叫天石村的地方,找一个叫田嫂的女人。”
冷血静立原地,回眸望向李沐消失的方向,平素无波的眼中有了微微的颤动。然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丝淡淡得可以称得上是柔和的笑意,连带着那冷硬的面部线条都有了松融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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