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证明,谢云扬拥着怀中这具剧烈颤抖的温暖身体,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他知道的,他比谁都清楚,黎笑行为什么不愿意练「忘尘诀」,而选择这种危险又折磨自身的方法救黎笑语。在他那样没心没肺地伤了师兄的心之后,对方也不愿因此割舍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愿与他形同陌路。
哪怕黎笑行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样的情感仅是单方面的付出。然而就算是这种一直折磨着他的感情,黎笑行也不愿意轻易丢弃。
那样骄傲的师兄,嘴里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谢云扬完全可以猜出如果黎笑行将毒全部清除以后,对方说不定会维持尊严再也不会搭理他,但男人心中会一直惦记着他,也会一直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哪怕这些回忆中的痛苦远远胜过快乐。
不!此时的情形怎么会是师兄单方面的爱?绝对不能让黎笑行再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还要带师兄走出这片雪山,清除对方身上的剧毒,然后去做应该做的事,最终与师兄好好在一块生活。
「唔。你走开,别、别逼我,恨你。」黎笑行气息难平,身心皆损,他知道今日毒发,没有劲力力摆脱师弟的双臂,眼神越发涣散,脾性也跟着变得暴戾。
「笑行,你忍着点,我就在你身边。」谢云扬听见了,他没有退却,反而紧了紧臂膀让怀中人与他贴得更近,爱怜无限的宽慰,将他的担忧暴露无遗。
黎笑行完完全全呆住,因为谢云扬以前从未叫过他的名字,抱着他的这个男人固执地将亲密的称呼留给了弟弟,对方仅会温柔地呼唤黎笑语的名字,就算那日酒醉后与他欢好,师弟嘴里叫着的也只不过是「师兄」两个字而已。
那现在算什么呢?可怜他吗?同情他吗?当他此时此刻是个废物而萌生出一点点的怜爱吗?
谢云扬怎会看不懂黎笑行的神情,不过此时的情况不容他再用好言相哄,他牢牢拥住黎笑行,似乎打算借此来打消怀里人所有的痛苦与漫无边际的胡乱猜测。他很想帮黎笑行运功逼毒,可惜黎笑语曾经告诉过他,孔雀胆已经移到黎笑行体内,只能靠师兄自己的内力化解,其他人若输内力进入黎笑行体内,反而会加重毒性的蔓延。
谢云扬非常痛恨他的无能为力,自怨间肩头陡然一痛。谢云扬知道是黎笑行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不得发泄之下张口咬在了他身上。吃痛之下,谢云扬不躲反迎,将怀中人搂拥得更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制止黎笑行自残,让对方在毒发时身体不再受到伤害,就算师兄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全咬下来,他也毫无怨言。
黎笑行最初不愿在谢云扬面前示弱,但是无法让体内克制毒性的真气发泄出来的痛苦,让他的神智逐渐模糊,他只能遵从本能去适应游走翻腾的内力,不能把握好牙齿咬物的力道。
谢云扬默默承受这份痛楚,想着黎笑行当年默默看着他时,心里是否也像现在这般又苦又痛?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黎笑行体内的真气终于压制住毒性,他心神松懈,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晕了过去。
谢云扬能感到怀中人渐渐松开了牙齿,冷风拂过,他的肩膀痛得厉害,看来黎笑行咬得非常深,但他仍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生恐惊醒了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谢云扬俯身凑在黎笑行胸前,听着师兄慢慢恢复平稳的心跳声,谢云扬一直绷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热泪几乎再次夺眶而出。他昂头,定了定神,将黎笑行抱起来,打量山洞的情况。
洞内深处似乎有风吹拂过来,可见里面定然别有洞天。谢云扬思忖片刻,抬脚向山洞内部走去,他的步伐又平又稳,很快穿过石壁,再转了几道弯,眼前出现了一个更加宽敞的洞穴,此地正中有一处咕咕向上冒着热气的温泉。
果然又证实了黎笑语所料,师兄选的雪山附近必有温泉,因为每次用内力压制毒性以后,排出的汗水里含有微量的毒素需要及时清理。谢云扬如今见到这眼泉水心中自是欢喜,连忙将他和黎笑行的衣衫除下,抱着男人小心滑入泉水。
「很快就没事了,我还要尽快带你赶回去。」谢云扬像是想起什么事般说着,他低头温柔亲了亲黎笑行轻闭的双唇,怜惜地滑过师兄蜜色坚韧躯体上遍布的瘀青印痕。
他二人肌肤相贴气息交缠,谢云扬瞧着黎笑行银发遮掩下的半张俊美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没什么血色却线条完美的薄唇,蓦然间竟有些心跳加速,身体不知是不是因为温泉的热度变得无端烦躁。
该死的,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对如此虚弱的师兄发起情来?难道是四年来禁欲的后果,是四年来只想着这个人的原因吗?谢云扬用力甩甩头,赶走涌上心来的烫意,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明明仅是一个吻,怎么会挑起欲望?
收敛心神,谢云扬逼他老老实实为黎笑行沐浴净身,然后为师兄穿戴整齐了,自个儿才披好衣衫抱着怀中人跃到泉边不远处的石块上坐着,右臂依旧牢牢锁着他寻找了四年的人,左手慢慢抚摸黎笑行十指间的伤口;眼里,除了浓浓的心疼与深深的愧疚之外,还游离着一股莫名的光芒。
慢慢的,黎笑行在谢云扬深切的凝视里再次睁开了眼睛。
「笑行,你刚刚骂得好狠,以前你不会这样对我的!」谢云扬收回一动不动投在黎笑行脸上的目光,微笑着叫屈,「我整整找了你四年啊,你真舍得赶我走?」
黎笑行怔住,他这些年独自居住忍受剧毒的折磨,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谈,更不用说此时谢云扬用的还是这种故作委屈,向他撒娇的熟悉说话方式。再听到之时,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干脆静静看着谢云扬,暂且选择了沉默。
「很奇怪我这样叫你吗?笑行!」谢云扬低头在男人耳边轻声说道:「以后我都要这样称呼你,叫你一辈子。」
黎笑行怔怔看着眼前更成熟、身形也更高大的师弟,看着对方脸上笃定自信的神情,回想到多年前谢云扬面对他时挂着的表情也是如此,眼里的冷意禁不住渐渐浮现。
「笑行,和我回去吧。我请了曾神医,他医术高超一定可以将你治好。」
「不用了。」黎笑行歇过气,推开谢云扬,立起了修长的身躯。
怀中骤然失温一空,这样的感觉让谢云扬极为不适也相当不舍,但见到神情淡漠的黎笑行,他满腹的话也说不出口。
「孔雀胆还会发作两次,我就可以将毒全然排出了,你走吧。」想到他最狼狈的模样让谢云扬看到,再加上以前受到的伤害,黎笑行不愿和眼前这个男子多说话。
然而,刚才在半晕半醒之时,谢云扬的脸似乎一直在他面前晃动,那熟悉的语声还一直在温柔的呼唤他。
「笑行」、「笑行」,那声声的呼唤让黎笑行心中震颤,胸口发怵;现在身体干爽也应是谢云扬费心为他清洗之故,再加上他知道之前咬得师弟有多痛。如此一来,黎笑行又怎能硬下心,按着先前预想的那样,毫不客气地驱赶对方离去?
「笑行,回去让曾神医给你看看,我不放心你体内的积毒,再说笑语……」谢云扬话到此处蓦然打住。
「笑语如何?」黎笑行扬了扬眉毛,转头凝视话未说完的谢云扬。
「你别多心,我提到笑语,只是想说他也非常想你,很希望我能找到你,和你一块回去。」谢云扬连忙解释,目光里闪着焦急。
淡然看了谢云扬一眼,黎笑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刚才他轻易接受谢云扬直呼他的名字,如今听到黎笑语之时,也没有体会到以前那样的苦涩了。他只是微觉好笑,难道谢云扬认为此时的他,还会像四年前那样在意了吗?
有些事想明白了,看清透了,就不会再执着,心,也会慢慢凉去。
「回去吧,我的毒清了以后,自然会回到中原。」黎笑行说着,举步向洞外走去。
谢云扬一楞之下立即跟上,他知道黎笑行说的仅是回到中原,并没有答应与他一块回到苍门。
「笑行,你每次毒发都这样痛苦,身边有人照料,应该会好一点儿。」
「你很奇怪。」黎笑行淡淡出声打断谢云扬的话。
谢云扬停口不语,他疑惑地看向前方负手而立的师兄,心里竟对男人接下去要说的话感到有些不安。
「你找我?要我回去?」黎笑行的语气冷傲而平淡,「为什么?」
「我想你,笑行,我是真的好想你!」
「你此时是清醒的吧?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黎笑行脚步不停,说出这句话时他身上力气渐长,很快走到山洞口。
谢云扬由后赶上,伸手紧紧抓住黎笑行的胳膊。他不敢贸然拥抱情绪不佳的师兄,但是很怕此时若不做些什么,这个人会在他眼前再次消失。
「笑行,我想得很清楚,自从你离开那日我就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谢云扬真诚地说道,语声有些发颤,「如果我没有蠢到让你断然抽身离去,我也不会体会到这一点。」
「是吗?」黎笑行冷冰冰地应道,他的另一只手也被谢云扬捧了起来。
「我知道我这人不识好歹又自以为是,一次次让笑行伤心难过,最后还害得你这般惨。早知如此,我宁愿天天为笑语输送内力续命,等曾神医来救治他。」谢云扬用力握着黎笑行的手掌,好像打算将它们捂热,让男人身上的寒意消退。
「我只是救自己的弟弟,并不是为了什么人。」黎笑行终于长叹一声,语气平缓的开口,意思是让谢云扬不必如此自责,因为他已经不在意了。
「我不会再对你道歉!我只想抛去过往与你重新开始。笑行,请你再相信我一次,用你的心来感受我。」谢云扬说着,将捏在掌中的那双手使劲再向他这边拉了拉。
黎笑行默默看着谢云扬,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他非常轻易的从对方眼中读出真诚与执意,他也体会到了师弟这次没有言不由衷随口敷衍,但他如今身心皆疲,不愿再面对这段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感情。
漠然掀起形状完好的唇角,黎笑行缩回了手,谢云扬不好阻止,因为对方运用了内力。
「不知道你此时对我的愧疚可以持续多久?」留下这一句不轻不重的问话,黎笑行飘然向前掠去。
谢云扬只得纵身跟上,他当然明白师兄的意思,不怪黎笑行不肯轻易相信他,这是他当年用情不专造成的恶果,谁让他每回都头脑发热,在关键时刻背弃这个男人?
尽管沮丧但谢云扬不会放弃。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黎笑行带回去!解决好一些事后,他才能够安心。此刻,他必须再加把劲,让男人把气消了乖乖随他回中原。
谢云扬目光游离闪烁,心中暗自盘算,脚下运劲跟上黎笑行,两人一前一后落在雪山松林间的一幢小木屋门前。
瞧着木屋外那圈破旧的木栏以及四周简陋的环境,谢云扬不敢进屋再看,想到师兄以前在江湖中一呼百应,处处受人尊崇的情形,心中忍不住再次一酸。
「笑行,这些年你就住在这里?」
「我没入苍门被那些无聊的家伙推为『武林第一人』之前,不也是这么过的吗?这种可以遮避风雪的地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黎笑行淡淡开口,目光瞟向屋前院落内那几株完全怒放的火红花朵身上,「你还不走?」
谢云扬心里微涩,他能感到黎笑行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对方也不会在意毒发时的狼狈景象被他看到了。但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人心软?
「我也是会累的。」蓦然间,四年前,黎笑行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谢云扬只觉胸口一阵钝痛。他找不到话题,只能顺着黎笑行的目光向那些在雪地上开放的奇异花朵望过去。
「这是火赤花,仅在严寒的雪山上生长。」黎笑行发现了谢云扬的动作,沉声开口说道。
「这就是传说中可以解孔雀胆之毒的火赤花吗?」谢云扬惊道,他知道师兄耐着性子对他解释,也只不过是想让他不用担心,从而有理由堂皇赶他离去。
「要不是这些花和这里的气候,我想此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黎笑行双目凝视在冰天雪地里傲然直立的花朵,「今晚最后一次开花,只要明早采下服用,再留着一些,以后两次毒发时服下便无事了。」
谢云扬点头,黎笑语也曾经让他在雪山附近留意火赤花,他被告知,像黎笑行这种中了孔雀胆之后,尚能用内力护住性命的高手,只要在每次毒性发作时运功驱毒再将毒汗擦净,接着入定调息一晚,服下火赤花之后就可以减少毒性。如此依法逐渐缓解孔雀胆之毒,直至完全清除。
「你快下山吧,再晚路就不好走了了。」黎笑行语声淡淡,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进屋掩好了木门。
谢云扬虽从师兄嘴里听出一丝掩不住的关怀,但对方毕竟是在赶他离去,心中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晚上在雪山过夜很危险,黎笑行又没有邀请他进屋,最终权衡片刻,他只好向山下掠去。
黎笑行听见谢云扬的脚步消失,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微微有些怅惘,他理不清与师弟这段孽缘,每每想到都觉心烦意乱,自己暗恨面对感情之时没有平日行事洒脱的风范。
深深叹了一口气,黎笑行坐在床上盘膝闭起了双眼。今晚是火赤花绽放的关键时刻,他偏偏要入定调息。看外面的天色或许会有风暴,火赤花虽然不畏严寒,但是也禁不住大风雪的袭击。
很想在这一夜护住那些珍贵的花朵,但是黎笑行分身乏术,他不愿开口求助谢云扬,心中盘算如果火赤花冻死,大不了他再花上几年的时间排除余毒。就算身体再多受折磨,他也不愿接受谢云扬因同情和歉意给予的帮助。
努力屏去满腹的杂念,黎笑行渐渐陷入一片宁静之中。入定时他五感皆封,不能感觉外界的动向,不知不觉间,真气运转全身三十六周天,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屋外淡淡的阳光已从破了些口子的窗户里透了进来。
又要补这扇窗户了,否则下次降雪的时候屋子里会冻得厉害。黎笑行心里想着,下了床向屋外走去。如果火赤花被昨晚的风雪摧毁,那么他也只好再多忍受几年的痛苦折磨了。
黎笑行推开屋门,谢云扬一动不动杵立的高大身影跃入了他的眼帘。
「你?」黎笑行看着谢云扬身上那层厚厚的积雪,还有那双稳如盘石与地面牢牢相贴的腿脚,真正感到诧异起来。
谢云扬似乎有些费力地抬头,脸色有些恍惚,当他看清黎笑行之后立即露出灿烂如昔的笑容,然后掀开狐裘披风,露出小心护围的那几株火赤花。
「我问过猎户知道昨晚天气有变,所以上山来看着它们。」谢云扬说着,抬脚打算向黎笑行走去。
「别动。」黎笑行脚下轻点落在谢云扬身边,伸手按着师弟的肩膀阻止他行走,手指微微发颤,「你就这样在外面站了整晚?」
「笑语说过,你在毒发之后会入定调息,我想你不可能分身去保护这几株花;如果它们死了,你岂不是又要多受几年折磨?」谢云扬由衷说着:「我昨日找到你以后便发誓,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
黎笑行垂头,瞧不出他脸上神情,谢云扬很是不惯这种情形,伸手想要捧起师兄的脸,却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一个人的功力再高也不可能胜天。」黎笑行却在这时重新抬起头,而且还扶住了谢云扬的肩肘,「试着慢慢运息,将内力渗透到下半身,然后走两步看看。」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黎笑行用这样尽量冷淡却包含关怀的口气对他说话,谢云扬心情激荡胸口发烫,只恨不能身上的冻伤再严重点,最好让师兄心疼动摇,原谅他以前的三心二意、用情不专。
只要能换回黎笑行待他之心,只要能让这个男人随他尽快回去,就算冻坏一双腿也值!谢云扬恍惚想着,听话的随着黎笑行的扶持走上几步,如今气脉相通,倒不觉得周身麻痹,只是喉头痒痒有些难受。
「看来你的功力大有进步,如今与我不分上下了。」黎笑行察觉到了,心中也对师弟的造诣感到惊喜。明白到自己内心情感的变化,他不禁苦笑着摇头,多少年了,一遇上谢云扬的事他就习惯性地替对方着想,难怪以前他将师弟纵成那样。如今想来,他二人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他也有颇多不是。
「笑行不知道吧,你离开以后我四处寻找,途中上过无数雪山,或许因不断提息与严寒相抗,内力才不知不觉精进。」谢云扬反手握住黎笑行的腕部,趁势挨着男人亲热地磨蹭。
黎笑行想缩回手,但抓住他的手掌带着不正常的高温,心知若换普通高手在雪山中站一晚,恐怕此时非死即残;师弟内力虽强,但也有可能染上风寒。看在对方不畏危险为他守护火赤花的份上,他如今又怎么好意思赶人?
「笑行,我在寻找的时候又担心你回到苍门,错过了相见,所以每隔数月都要回去一趟,顺便解决师门内与江湖上的事务。小师叔和江湖上那些家伙赖上了我,现在我步你的后尘,若被他们找到就要出去管闲事。」
黎笑行听到这里,眼中忍不住浮上了一些笑意。他猜出师弟如今在江湖中定是声名显赫,但是对方在他面前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喜欢缠着他抱怨撒娇,这多少让黎笑行有些怀念,微凉的心境也慢慢开始恢复热度。
「进去吧。」淡淡说着,黎笑行松开扶着谢云扬的手,弯腰摘下三朵火赤花向木屋走去。
谢云扬不敢再装腔作势博取同情,连忙纵身跟随黎笑行进了屋。里面的摆设果然和他意料中的一般简陋,谢云扬看到屋子地面正中有一个土灶,上面架着一口铁锅,下面的柴火早灭。他走上前替黎笑行升了火,再加上几块木柴。
两人都没有说话,低头看着锅里的雪水慢慢煮沸,谢云扬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笑行,和我一块回去吧!」
第九章
黎笑行没有回答,他放下手中的三朵火赤花转身舀起一碗热水,将从碗柜里取出的姜片捏碎溶于碗里,内力催化之下,手中的东西立成一碗姜汤,然后他把汤递给了身旁的谢云扬。
谢云扬如听话的木偶般乖乖接过师兄递来的姜汤大口咽下去,心里止不住温暖,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师兄也舍不得他受到一点伤害。
黎笑行没有看他,坐回灶边拾起其中一朵火赤花,手指劲力过处已将它碾成粉末,倒进口里和水服下之后,他再伸手去取另外两枚花朵。
谢云扬抢先把剩余的两朵花拿在手中,他依样用内息将花朵震成粉末,然后用两张干净的牛皮纸分别包好,最后将这两小包得之不易的花粉放入自己怀里。
「有了它最后两次毒发也不怕了,雪山的寒气如今对你已无太大帮助,笑行,我不要你再留在这里受苦。」谢云扬说着,相信这世上很难会有人拒绝这名男子真诚的眼神。
或许,此时的黎笑行是一个例外。
接下去是长时间的沉默,谢云扬知道黎笑行已经不再怪他,但他还需要加一把劲。心里这般想着,谢云扬行动起来。他蹲在黎笑行面前,伸手环住男人的双腿,将头轻轻靠在对方的膝盖上面。
「不是同情,」谢云扬这般说着,感到抱住的人身体微微一颤,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语声却更显真诚,「也不是愧疚。笑行,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我真的想你!」
黎笑行面无表情地向前方平望过去,不知道最终将眼神投向了何处。
谢云扬嗅着抱着之人身上那股清爽熟悉的味道,原本盘旋在心中的下一步算计亦不知不觉烟消云散。此时他只想用这双手去确定黎笑行是否真的在他身旁,只想好好体会师兄的气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不知道黎笑行会不会原谅他,并与他一块回到苍门?
感受着师兄膝下那温暖柔韧的触觉,谢云扬突然非常不安,原本充满自信与笃定的心也在同一时刻动摇起来。
黎笑行这次应该还是像以前那样纵着他的任性,答应他所有要求吧?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谢云扬心中不自觉又飞速转起来,盘算着他还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让黎笑行心软。
一只手,忽然轻轻放在了谢云扬的头上,让只顾暗自盘算的人吃了一惊。
他正待说话,耳旁却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跟着,那只手缓缓动了起来,最初尚有一丝犹豫,接下去便不带任何阻塞,顺着他的头由上至下抚着,好似无意识一般。
谢云扬心中瞬间一片空白,双眼忍不住再次温润,他用最大的力道强迫自己不要站起身,保持这个姿势抱着黎笑行的双腿,安安静静趴在男人的膝盖上,任由师兄那只算不上柔软,却足以让他身心皆松的手掌轻轻抚慰,心里全是安宁与满足。
他知道,黎笑行绝对不可能让他失望!
下了天山转回中原的途中,黎笑行体内的孔雀胆没有再发作,谢云扬从他口中得知,每次毒发的时间都不一样,有时是数月发作一回、有时接着两天都会毒发。不过他二人人想到还有两次就彻底清除剧毒,心情都比较放松。
谢云扬似乎相当高兴,一路上拉着黎笑行说说笑笑,专拣这些年他遇到的趣事谈论;黎笑行的话比四年前更少,他多数时静静听师弟眉飞色舞的描述,偶尔接一两句话让谢云扬更感兴奋,说话的速度与迈开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
或许应是如此,他二人的脚程赶得极快,没用多久便来到温暖如春的江南。
黎笑行知道再翻过两座山就能回到苍门,照他们这样走下去,应该不到半月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然而越过高山之后,谢云扬没有直接奔向苍门所在的位置,而是拉着黎笑行转去不远处一个修筑得非常精致的大庄园。
「笑行,我如今不住在师门。为了方便处理江湖上的事宜,小师叔和武林同道在此处为我建了一座住宅。」谢云扬眼里微有些不好意思,语声却稍显得色,「我想和你一块住在这里,你说好吗?」
「我没料到几年未见,云扬在江湖上的名号却是响得很哪。」黎笑行淡淡说道,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谢云扬听到男人嘴里再次亲密地叫出他的名字,还对他露出如此少见的生动表情,心里又是一阵激昂。他定定神,好半天之后才怔怔看着师兄又开了口。
「我知道,笑行一定会笑我年纪轻轻摆架子,因为当年你名震江湖之时,也是独身一人住在苍门剑舍里的。」谢云扬嘴里不服气地嘟囔,「可是我很想让你不再苛刻自己,很想给你最好的东西。」
此话说出来,谢云扬的脸皮有些发烧,他用力咳嗽两声,掩饰冲口而出的情感流露,找着让男人暂住此处的其他理由。
「再说,门里的弟子如果看到你这位几年未见的大师兄,他们一定会整天烦你,倒不如等笑行身上的孔雀胆完全清除,精神好了之后再回去。而且……」
「而且?」黎笑行见谢云扬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还含笑望向他,带着些狡诈又得意的神情,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而且我想让笑行看一个地方!」谢云扬说着,兴冲冲地一把拽起黎笑行的手,拉着男人进入园子,斥退一路跟来的下人,带着师兄来到庄园最深处。
「你看。」
谢云扬松手将黎笑行推前两步,让他站在一扇椭圆的木门前。
黎笑行撑不住谢云扬古古怪怪的催促,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入眼,是一大片柔嫩的青草,黎笑行疑惑着再往前看过去,草地尽头有一座秀气的石孔桥,下面引着一条涓涓小河;对岸座落着三、四幢小木屋,它们被一条长长半人高的木栏围着,极具温暖宁静的味道。
黎笑行静静看着这一切,身体终于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记得多年前有一回与谢云扬练功之后,两人和衣躺在地上休息。谢云扬曾问过他对日后的打算及抱负,黎笑行的回答便是眼前所见的景物。
那个时候,谢云扬还大声取笑他这位天资聪慧的习武奇才,竟然只想拥有几间小屋,并亲手修筑好一排护住这些屋子的木栏,以便与重要的人居住,并在这个有着清澈河水与绿色草地的地方平淡度过一生。
没有料到谢云扬居然还记得他少年时的愿望,又是意外又是惊讶的黎笑行深深垂下头,饶是他性情孤傲,此刻也真的无法冷对谢云扬,胸口暖暖烫烫的,到最后竟有些灼得人发痛。
「他们把宅子建起来时,我就决定一辈子要和笑行住在这里。」谢云扬不失时宜地上前,握起黎笑行轻颤的手掌,「抱歉,你曾经说过要亲手做的木栏,我已经代劳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亲手弄的,我不想假手别人。」
黎笑行抬起眼,怔怔看着似乎越发显得不好意思的谢云扬,眼里闪耀着非同一般的温软,让原本还打算吹嘘邀功的谢云扬楞在当场,两只眼睛只顾牢牢盯着他,什么也想不到了。
「难怪,做得这么丑。」黎笑行别过头,看着简单却不失精致的木屋淡淡说道。
「笑行!你怎么那么说?」谢云扬一听之下立即大声叫屈,「我趁找你的空隙拚命抽空做的,为此还特意请教了很多工匠。你知道要攒出时间来有多么不容易吗,你知道,最开始我不得要领又担心做出来的屋子不入你的眼有多么担心吗,你知道……」
谢云扬说到这里,故作委屈的语声戛然而止。因为黎笑行正用一种以前他从未见过的目光在看着他,师兄眼里满溢的温暖与柔软让他的心怦然而动的同时,再一次狠狠的痛了起来。
听到他那些甜言蜜语没有动容的黎笑行,经过刚才那座精美富丽的庄园也毫不留意的黎笑行,却只因几间他亲手做的小小木屋而感动成这般模样。他只是对这个人稍稍表示了一点儿他可以证明的诚意,对方便已无他求。
可见,他以前是如何对待这个全心全意爱着他、护着他、疼着他的师兄。自责的同时,谢云扬也深深着迷于黎笑行此时的表情。尽管他知道对方有多么爱他,但是师兄在嘴里和表面上不会表示。
然而此时与以往完全不同了,谢云扬贪婪地凝视黎笑行的面容,手臂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上伸过去,揽住师兄的腰,神差鬼使般对准那两片薄唇印了下去。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预谋与算计的亲吻,却发展得极为自然,谢云扬不知道他这股冲动来自身体里哪个部位,这个时候,他只想这么做而已。
摄去黎笑行口里最后一丝空气,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师兄变得红润的滚烫双唇,谢云扬终于在情人软化之前,恋恋不舍地暂且离开了他。
黎笑行微微喘息着,努力调整气息来平复被师弟挑起的情欲,他这副难得目光温柔,满眼迷离的模样让谢云扬的心跳猛然又加快好几拍。
「笑行,累了吗?好好休息一下,我还要找曾神医拿药治好你手上的伤。」
谢云扬很喜欢男人此时终于将身躯安心交付到他怀中的感觉,他更加用力地搂着师兄坚韧结实的腰,低头亲了亲怀中人泛着晕红的脸颊。
「那样的伤口不算什么。」歇过气来的人这般说着。
「不行,我不能接受你有任何损伤!」谢云扬固执地说道:「就算是小伤口,我也不希望在笑行身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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