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上了来时的路。
林家延有点感冒的兆头,吃过晚饭就没精打采地吵着要睡觉。郑予北给了他几粒药,其中偷偷放了一粒安眠药,果然令林家延安安静静地躺下了。他临睡之前正迷糊的时候,郑予北轻声说了一句自己要去见一个住得挺近的大学同学。林家延听完只略微点了点头,应了句早去早回就合上了眼,然后郑予北就关了灯,一切坠入黑暗。
这么个大学同学当然是存在的,只是郑予北跟他谈不上多熟稔,真在这个小县城住一夜也没必要披星戴月去见他一面。他开口说了这个人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想在林家延万一问起来的时候能答得流畅。毕竟他们谁也不是傻子,他郑予北不是,林家延更不是。
从这里开回上海需要三个小时,回程也一样,再加上见他那个混账生父的时间……在林家延醒来前,他自信还是可以赶回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在行为上遵从混账生父的意思,同时还在恋人那里瞒天过海,郑予北自己也是在赶回上海的路上,才一点一点明白过来的。
林家延拥有开明慈爱的父母,一路相伴的孪生哥哥,整个人就像蚌里悉心孕育的一颗珍珠,不经意间会散发出坦率而自信的光芒。那是只有温暖的家庭才能培养出的性格,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让郑予北趋之若鹜,继而做出各种不符合他自己年龄和身份的事情,只为了让林家延看他的时候永远温存如斯。
相形之下,郑予北的背景简直低入尘埃。他生得再聪明、再好看,也改变不了刚一出生就被全世界放弃的事实。郑予北为了证明自己而奋斗终生,结果还是会为了生父的一句话而夜奔上海,可见童年缺失之严重,当真是从襁褓中开始就从来没有缓和过。
这比较所带来的所有优劣差别,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因而那心里的艳羡和羞耻一日比一日更深重起来,终于酿成了今日的果实――
他恨那个姓郑的老东西,却忍不住要去见他。他爱房间里发着低烧的林家延,却对他隐瞒了眼下的实情,怀着隐隐的愧疚在夜色中远离。因果相依,从来没有例外。
天知道郑予北是多么难过,他想调转车头回到林家延身边去,紧紧地抱着他帮他发汗,把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可惜,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未来之前,毕竟还有过去。
三个半小时后。
“在你之后,我就没有儿子了。你只有三个妹妹。”
郑予北都懒得看他一眼:“别自作多情,我没打算认你。”
“我找人查了你的情况,对你非常了解。作为你的父亲,我现在要求你要有正常的家庭和生活,不准再胡闹。”
郑予北站起来,拎起外套开始往身上穿:“恬不知耻。”
郑父的架子摆不下去了,一脸追了几步拉住面色森冷的儿子:“我需要一个孙子,郑家需要继承人。只要你有了儿子,我可以……”
说着,竟然伸手去拿桌上的支票本,抓起笔就要往上写金额。
郑予北大力一甩,把自己的胳膊从那只恶心的手里夺回来,然后随手推了一把,让那个颓势难掩的老东西跌坐在椅子里。
“我跟你,永远不会再见面了……”郑予北闭了闭眼,亲手扼死心里对亲情的最后一点企盼:“你这人渣。”
这样的父亲,见上一面足以反胃一年。原路返回的时候,郑予北一面开车一面自嘲地苦笑。自己想要的爱,林家延早就给了,那么何必还带着失望来这么一趟,再让失望变成鄙夷。
况且,开着夜车思念着林家延的郑予北并不知道,其实同样的药在不同的人身上药效会天差地别。林家延确实八点不到就睡下了,可他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醒来一次,后来索性就夜不能寐了,翻来覆去地想着郑予北怎么还不回来。
原本他们带着安眠药,是为了防止有认床毛病的郑予北晚上睡不好,影响了白天开车的清醒程度。可郑予北给林家延吃的时候并没考虑到,这个娘胎里就被哥哥欺压的倒霉孩子从小多病,身体对一般的感冒药都有抗药性,夜里睡得再熟也会因头痛和鼻塞而醒来,然后……在等待中拆穿郑予北的谎言,眼睁睁看着天色渐明。
郑予北紧赶慢赶回到宾馆房间的时候,时针刚好颤巍巍地抵达了三。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前台值班的服务员困得连头都没抬,郑予北整个人都被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包围着,甚至没注意黑暗中有那么一双愤怒且疲惫的眼睛,从他推门开始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床边,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发现不对劲,迟疑着慢慢停了下来。
林家延啪的一声拍亮了壁灯,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你到底从哪儿滚回来的?”
郑予北愣了一下,尽量平静地回答:“不是跟你说了么,看同学啊……”
林家延怒极反笑,一扬手就把丢给他一样东西,正是少了一片的那一版安眠药:“见什么同学,值得你把安眠药混在感冒药里给我吃?”
郑予北一下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闭上嘴,保持了至关重要的沉默。
林家延气坏了,站起来步步紧逼:“你说同学就住在这附近,那刚才雨停了一会儿又下了,为什么你手上没伞身上还这么干净?你要背着我去见什么人,居然还开了我的车?!你……”
郑予北低着头,只想伸手把他扶回床上去。林家延的感冒看来是没压住,夜里反复思量又伤了神,现在看上去如此灰败也不全是气的。
林家延猛地一侧身,晕眩让他眼前发白,然后一口气顶在胸口,实在让他不吐不快:“好,你不说……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今天进宾馆之前,那辆车总共跑了五万四千四百九十九公里。我倒不信这个邪了,你能瞒我骗我,难道还能让仪表盘不转吗?”
一夜无话。
次日,林家延与郑予北的交流仅限于看到里程数的那一瞬间,也就是冷哼一声而已,从此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郑予北夜里一直在没有床单的那张床上和衣躺着,他知道林家延也没睡,但他不敢开口。再多任何一个字都有可能是更加无法原谅的欺骗,林家延已经心冷得不肯做声了,他也只好咬牙硬撑着黎明之前的漫漫沉寂。
早上林家延拉开房门的时候,他在后面追了一句“我没有对不起你”,对方置之不理。于是郑予北就这么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等到林家栋跑进来叫他才知道该出发了。后来他才想到,“对不起”林家延并不局限于身体或精神上的背叛。林家延待他一片赤诚,毫无隐瞒,他这样执拗地拒绝交流,其实也担得起“对不起”这个名头了。
只可惜他想通的时候,林家延已经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后座林家栋和李袤之间的气氛仍旧诡秘,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低下头来服软,最后只得继续沉默下去,全当是一团空气存在于驾驶座上。
明明是一路无话,到了事先订好的景区宾馆时,林家栋却已经能稳稳地牵着李袤一起出来了。郑予北暗叹人家功夫了得,一语不发也能把未婚妻的愤怒化为绕指柔情,而自己憋了好几个小时的一句话,只能把事情弄得更僵。
午饭就在宾馆里将就着吃了,青菜汤里沉着菜青虫,红烧肉上支愣着猪毛,硬是把四个人的饥饿感都转成了一腔恶心。林家栋显然是想趁热打铁,加把劲让未婚妻彻底回心转意,所以筷子一放就提出带她一起出去逛逛,说完竟然就这么不顾兄弟义气地转身走了。
李袤在别人面前有俾睨众生的女王风范,在林家栋面前最多是一根偶尔有点骨气的小芦苇,稍微给点儿温柔的风就只会随风荡漾了。林家栋几乎是拖着她一路往外走,她好不容易才抽出一秒钟来,回过头给了郑予北一个安慰的笑容,还做了一个口型。
郑予北当然看懂了。她说,加油。
还加油呢,郑予北忍不住沮丧地想,林家延看到了车子的油量显示,明白了自己是处心积虑要瞒住他,肯定是火上浇油,怒不可赦了。昨夜他特地在回来前进了加油站,在油量方面伪造了根本没动过车子的假象,为的是把谎给说圆了。
他真的只是自卑,不想在林家延面前把自己这么个弃儿的心理全部剖出来。若是光,自然愿意照亮别人。既然是暗,就不能责怪他有隐匿的本能反应。
而此刻的林家延,满心都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一个比一个离谱的猜想。也许又是江由生病了,也许是江由拿什么事情威胁了郑予北,也许……
重温甜蜜的未婚夫妇走远了,郑予北便畏畏缩缩地说他去买点东西回来吃,瞄了林家延几次之后落荒而逃。偌大一桌菜,只剩下林家延一个人面对着一盘盘不新鲜的鱼肉和草一般的老菜叶,心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惨淡。
我要你一颗完整的心。哪怕半粒沙子入了我的眼,那都是不能忍受的伤痛。
也许相信你爱我并不难,只是爱情枝繁叶茂时,反而更经不起小小风浪。
北北,你真的……不明白么。
62
62、3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瞎鱼康复后牵着狗,带着男女狒狒出去短途旅行。狗竟然趁着鱼睡觉的时候撒谎跑出去,鱼发现了立刻就炸了,怪他不坦诚。其实狗是去见了狗都不如的狗爹,回来以后心情很复杂。他们急需和解,狒狒们却再次甜蜜起来……
人在藏着心事的时候,外界的动静就不容易往心里去了。林家延捧着一杯自带茶叶泡的红茶,安静地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被水滴的痕迹模糊了的人影。
到处都是潮湿的,那种压抑的气氛就像一张黏糊糊的网,把每一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所有人的面容都隐匿在伞下,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路,林家延也只能窥得他们死锁的眉头,一个个的如丧考妣。
只有恋爱中的人是不被影响的,林家栋和李袤挤在伞下有限的空间里,就在飨赣昀锢蠢椿鼗氐厣19挪健u獯味掏韭眯斜纠淳椭挥幸桓瞿康牡兀是开发得不甚完善的小景区,他们想着要猎奇才兴致勃勃赶过来。听说景区内部建得还不错,可这宾馆区就不敢恭维了,光秃秃的只有这么几栋房子,也亏得这对未婚夫妇有此雅兴,半个小时里已经把宾馆门前的路走了两个来回了。
李袤这天穿了条玫红的格子中裙,裙角不紧不慢地在小路上静静蜿蜒,还紧跟着脚下一双中跟靴子“嗒嗒嗒”的声响,看得林家延眼前心头都不得清净,忍了一会儿索性就把窗给关了。
出来的时候是他们两个互不理睬,眼下可好,吵架的和好了,本来亲热的倒不可开交。林家延烦躁得一阵阵心口发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一分钟都不到又随手往床上一甩,不想再看。
因为他说过一句喜欢玩射击类的游戏,网上能下到的又玩腻了,郑予北就抽空先后给他修改了好几个游戏的细节,直到现在还是林家延茶余饭后的消遣。他是花了心思的,通关要求被他改得困难了不少,界面还被硬塞进去的狗头弄得不伦不类,真的成了林家延的专属游戏。
郑予北在游戏里,郑予北在短信收件箱里,郑予北在通讯录里,郑予北在通话记录里。
郑予北无所不在,郑予北真是烦死了。
林家延只觉得自己自幼面对着石膏像练出来的好脾性都毁掉了,隐约有郑予北昨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预感,但事实上又不想替他随便找借口。千种心绪都纠缠起来,一闭眼他那张微蹙着眉的脸就浮现出来,看上去的确委屈极了,也的确可恨极了。
之前因病中受了照顾而分外热络的感情,被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一闹,一下子就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林家延心里正滚着一腔柔情,猛地发觉自己认为的新开始可能只是故态复萌的起始点,那真是说不出的烦闷郁结。他恨不得等郑予北买东西回来就掐住他的脖子,掐紧了一通乱晃,逼他把所有真话都一次性说个明白。
担心他,又想亲手掐死他,这就是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就在林家延在脑子里模拟殴打郑予北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门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撬了半天锁才进门的小贼,根本就不像郑予北一贯的风格。林家延莫名其妙地就心软了,愤怒如流沙一般迅速塌陷,只想着回过头去就跟这个别扭的孩子和解算了,不料人还没来得及转身,郑予北就从后面抱了上来。
“你答应过我的,以后有什么事都不生气,都要耐心交流。”
“是你先瞒了我,什么都不跟我说,还处心积虑想让我永远别发现。你说你这是跟我交流的态度吗?”
少爷脾气,十足的少爷脾气。郑予北一面想着,一面把下巴小心翼翼地搭在林家延肩上,一动不动,静了半天才蓄满了足以说句真话的勇气。他的家延已经表现出要妥协的迹象了,只因为见不得他郁郁寡欢。而疼惜总该是相互的,郑予北决定再度更改自己对于“绝对坦诚”的定义,拼着鲜血淋漓也要剥出林家延想要的真实来。
“我昨天晚上……是去见了我爸。”
“……”
“他比我想象得还不是东西,竟然张口向我要孙子,说他这辈子除了我,别的孩子都是女儿。”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郑予北更加紧密地贴在林家延背上,沉沉叹息:“你爸去年还是网上公布的杰出外事工作者,你看看我爸是什么。我爸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都这个年纪了,唯一的正事竟然是腆着脸来找个继承人。”
“跟他一比,我妈简直就是圣母了。至少她还知道她对不起我,还知道最后要忏悔一下。我真是挺佩服我爸的,一个男人能活到他这个份上,也算登峰造极了。”
“……”
窗关着窗帘拉着,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几乎是隔绝的空间,两个人紧紧依偎着,心结未解,姿态已经亲密无间。在彼此交叠的呼吸里,林家延停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后来终究还是转身拥抱了脸色灰暗的郑予北,吻吻他冰冷的侧脸,施力抱紧。
“其实我猜到了,肯定又是你家里的事。”
“……嗯?”再次得到了人类身体的温暖,郑予北显然受了极大的抚慰,应声的时候简直就像哼哼。
“上次你跟江由闹翻了,开车回去肯定不会是因为他。老院长已经走了,别的事大概也请不动你。你妈妈前段时间刚去世,该了结的都已经了结了。我昨晚想来想去,就只可能是你爸爸那边的人在找你……北北,我介意的只是你想隐瞒我。”
“我错了。”郑予北这会儿倒是认错态度好得无可挑剔了。
“你当然错了。”林家延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去倒了杯温水给他暖手:“他们都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对不起你。他们不爱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没有你尽孝膝前是他们的损失。我真的不认为你的父母还值得你伤神,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你说呢。”
这还能说什么。郑予北低着头苦笑,心想还真是再亲近都抵不过“夏虫不可语冰”式的天堑。父母宠着哥哥让着的孩子,只凭想象力是勾勒不出别人的生活图景的。他能够理解已经是万万难得,要想感同身受,那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来,延延。”郑予北伸出手,很快得到回应,林家延坐到他身边来,与他十指相扣:“就像你明知道家栋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你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心一样,我也知道父母的事完全错不在我,但还是……很难释怀。”
林家延迎视他格外诚恳的眼睛,沉默良久,点了头。
“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只是这跟我以前走过的路反差太大,所以一旦想起来,我总是觉得自己跟别人都不一样……真的,家延,你一出生就有的那些东西,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
林家延又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凑近了吻他一下:“那你也不能一有事儿就瞒着我,这不公平。不准你一个人难受,你要让我安慰你。”
每个人都带着历史,每个人都难免复杂。郑予北具备提供幸福的能力,其实正是因为他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实在有太多的不幸福。他不想报复社会已属不易,谁也不该苛求他从里到外都阳光灿烂。他是真的没有那个命。
林家延默默地想着这些,一点一点把大半天的愤怒从心底里洗掉,努力劝服自己平静下来。郑予北身上有那么多可爱的地方,如果唯独这一点令人生恨,他也未必一定不能忍。
说来也是怪了,十几分钟前还觉得不可原谅的事情,他郑予北放低了声音说上几句话,似乎什么都烟消云散了。我果然还是心疼他的,林家延无奈得很,慢慢抬手搂上郑予北的腰,谁知刚想说话嘴唇就被人家给封住了,柔软的舌头长驱直入。
“对不起,我错了。”郑予北一边说着,一边贪心地揽着他细细亲吻:“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林家延忍不住叹了口气,温柔地拍拍他的背:“北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比以前要开心一点?”
“嗯,当然。”
“那就好。你也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希望你每天都能把以前的事情多忘掉一点,嗯?”
无论如何,往前看总是对的。郑予北很认真地点点头,于是林家延就大方起来,把这段别扭时间里亏欠的热情一并还给了他。
没过多久,郑予北被自家混账爹恶心出来的坏心情就散了个七七八八。百般温存的胖头鱼实在令人很难招架,一来二去他就被弄得心肠绵软,头晕目眩,再然后其余的一切就一并消弭了……只剩下一个又一个暖意融融的吻,连彼此多少存着的愧疚都不复存在。
63
63、4
众所周知,这人要是倒霉催的,连喝口凉水都塞牙。四个年轻人这一趟短途旅行,简直就是灾星高照,祸不单行。林家延和郑予北刚和好没多久,雨中漫步的林家栋和李袤还没回来,家里一个电话就追了过来,吓得林家延立刻就变了脸色。
屏幕显示的是楚平的名字,接通了却冒出他表姐陈向晚的声音:“家延啊,家栋跟你在一起吗?你们尽快赶回来吧,林叔叔急性阑尾炎马上开始手术,楚平刚被手术室叫走。”
林家延一下子没能发出声音来,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向晚理解他的心情,紧接着叮嘱了几句路上开车别太急要当心、医院的事全权交给他们夫妇就行之类的话,没等林家延憋出什么实质性的回答也就挂了。郑予北刚在林家延的抚慰下安静下来,这会儿一脸惊恐地跟着爬起来,突然抱住对方的腰:“……延延延延你又不要我了吗?”
林家延气得几乎要翻白眼,脑子一热少爷脾气就上来了:“我刚说什么了你没听见吗?我说我爱你你懂吗?你懂什么意思吗?你见过有人刚跟你说爱你,紧接着就不要你吗?你觉得我爸都要进手术室了,我还有这闲心玩儿你吗?!”
郑予北被训呆了,愣愣地听到后面,总算抓住了重点,小小声插嘴:“爸……为什么突然要手术?”
这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林家延立刻就泄了气,一把揽过郑予北的脑袋抱着:“阑尾炎了。”
“……”郑予北只沉默了五秒钟左右,随即展现出远比林家延更冷静的处事态度:“你赶快打电话给妈,问问情况再安慰几句,她平时再清楚这会儿也肯定乱了。我来把家栋叫回来,问他们要身份证去前台办退房手续,我们都要尽快赶回去。”
郑予北迅速披上了贴身穿的衬衫,套上了毛衣,在床边的一堆衣服里摸索了几下,很快已经开始跟楼下瞎转悠的林家栋通话了。
“爸突然阑尾炎了,楚平在给他做手术,你们赶紧回来,办好退房我们立刻回去……废话,当然是你爸……嗯,快点吧,一会儿先把身份证房卡给我,我去办手续。”
林家延坐在床上又愣了一会儿,脑子清醒了才开始拨何嘉h的号码。他一边问究竟怎么回事,郑予北一边给他穿衣服,像伺候孩子一样把他的胳膊分别从袖筒里拉出来,再绕到前面给他把扣子一颗颗扣上。
事情的经过令人哭笑不得。何嘉h说她和林逸清一起午睡的时候,突然被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伸头一看人已经掉地上去了,嘴里不明不白说自己肚子疼死了。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下床发现他一头冷汗面色发白,这才打了陈向晚的手机。没多久那边医院的救护车就来了,楚平亲自拖着急诊主任冲上楼,带着护士把林逸清当成古董花瓶搬了下去。
电话里,何嘉h连连叹气,说是林逸清把全家人的脸都在路上丢光了。儿子都二十多的人了,疼也不知道忍忍,又是扑腾又是挣扎,连上前检查的楚平都差点被打到。后来急诊主任眼明手快给了他一针安定,林逸清才垂头耷脑不动了,一车子人哭笑不得,害得何嘉h都跟着抬不起头来。
林家延的注意力都放在听觉上,通话结束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穿得差不多了。郑予北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笑了笑:“你看不见那阵子我都习惯了。楚平那时候说,我给你穿衣服的水准比医院护工的高多了,他们才不管病人难不难受……”
话没说完,下巴就被林家延捏住了,温热的唇紧紧压了过来。
非常温存的一个吻,带着恋人间独有的、掺杂着撒娇意味的歉意,郑予北闭着眼睛都觉得天旋地转,手慢慢地抱住了林家延的腰。
“抱歉,刚才不该冲着你那么大声……我不是故意的。”
郑予北轻轻回吻林家延的嘴角:“放心,我听得懂你说爱我是什么意思。”
林家延忍不住笑起来,抚摸他手感绝佳的头发:“你不生气就行,乖。”
笨狗一脸陶醉地仰头,蹭蹭他的手心,然后退开一步拎起自己的大衣:“你先收拾行李吧,我出去找家栋他们。”
他以为这小小的纷争和随之而来的道歉就这么结束了,可谁知脚步还没迈开,林家延又从背后一把搂住他:“北北,我知道你还是觉得我不理解你,之前说话太轻巧了。不过我会改的。”
郑予北被他说得眼眶一热,为了掩饰,只能反手去摸摸他,侧过头亲他一下就出去了。道歉速度变得这么快,还一再检讨自己,看来病中的照顾真的给他的鱼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辛苦总会有好报的,郑予北想着这些,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迎出去见到林家栋时,甚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给林家延的照顾究竟有多么重要。仿佛无穷尽的漆黑一片里,只有郑予北的一双手和温柔的嗓音是真实可靠的。林家延曾经依附着他的手生存,每天一睁眼就要握住他,入睡前也一定要抱在怀里。等到他痊愈,他已将他视为生命的一部分。
上海,某部队直属医院。
“楚平,你过来一下。”叶祺手插着口袋站在监护病房的玻璃墙外,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一边翻看着病历的楚平立刻走过来:“什么事,叶叔叔。”
“你说这个倒霉鬼今天饭后根本没有运动,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阑尾炎呢?”
“额,确实有很多患者都是因为饭后运动,导致食物残渣堵塞阑尾而致病,但也有一部分不是。林叔叔可能本来就,嗯,结构比较异常,这种人早晚会阑尾发炎的,不是现在可能以后也会的。”
“嗯,我知道了。那你忙去吧,一会儿还有手术吗?”
“有的……诶叔叔人呢?刚才我还看他在这儿呢。”楚平和陈向晚结婚以后,也跟着妻子一样,改了称呼。
叶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让他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赶紧去吧,我看后面那小护士是不是有事儿找你?”
楚平转身一看,果然自己科室的小护士已经追到这儿来了,恐怕是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工作为上,他很快告辞跟着去了,留下叶祺一个人站在那儿,等着林逸清醒过来。
这个决定根本就是错误的,显然楚平对他这个叶叔叔的了解还不够。叶祺在外面佯装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很快就无聊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从教室里不慎带出来的记号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陈扬买了两罐热咖啡和几个饭团回来,一眼就看见监护室的外墙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盘尼西林是……猪,头。
“你老实一点就不行吗?”陈扬叹着气低语。
叶祺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表情认真凝重,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你说是我干的,谁相信?你看我像吗?”
叶教授,文质彬彬,观之可亲,待人有礼,盛名在外。没错,他一点也不像。
“一会儿有人问起来,你怎么解释?”陈扬把声音压得更低。
叶祺一脸惊讶:“我怎么能注意得了那么多?我最好的朋友还没醒过来,我很担心,哪有心思监视这种破坏公物的恶劣行径?”
陈扬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希望唤起他仅剩的良知,不要这么没皮没脸。无奈叶教授不买账,反而朝他瞪眼睛。
“不许瞪我,快点摇尾巴。”陈扬顺手拿钱包的边敲他脑袋。
叶祺一下子笑出来,从他手里抢了饭团就啃,连烫不烫都不管。
其实,不管叶祺怎么欺负从小到大都有点呆的盘尼西林,毕竟他待这个朋友还是尽心尽力的。何嘉h本来今天下午就有工作,领事馆来电话三请四催,她不得不打了电话叫来丈夫的朋友,自己掐着时间离开了。陈扬知道了这件事,当然也要赶来看看,顺便陪叶祺一起等林家的两个儿子回来,然后老子丢给儿子们照顾就是天经地义的了。
饭团吃完了,手也洗过了,叶祺一边喝着还温热的咖啡,一边跟陈扬东拉西扯。监护室里都是等着清醒的术后病人,护士们吃饭去了,走廊里半天也没一个人经过。麻醉的效力也就那一个多小时,盘尼西林醒来之后,叶祺立刻叫了护士,然后一群受了楚平关照的医护人员一起围上去给他检查,简直伺候得像个佛爷。
林逸清努力地转动着眼睛想看看外面是谁,谁知正巧看到叶祺特地反过来写的两行字,气得直接就翻起白眼来了。医生以为他出现什么新症状了,下意识就要开医嘱,还好有个护士眼尖,插嘴说病人只是看到了玻璃墙上的字。
医生自己回头扫了一眼,连声支使人去赶紧擦掉,又好言好语给林逸清赔不是。叶祺垂着头坐在原地没动,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乐不可支的样子。陈扬硬撑了一会儿,后来忍不住在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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