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宿不喜欢被压一头,他只喜欢现在这样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在连宿的记忆里,一大家子人到齐,面目模糊的长辈们站在最中心的位置谈笑风生,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年长的老叔公颇像老式弄堂里听收音机的老人。
谁能想到这些人手里把握着难以形容的权柄?也许他们的一句话,就涉及到某个改变无数人生活的部分。他们看上去那样普通,老叔公还夹杂着浓重的口音。
他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就连爸爸也没法走进去和他们当堂对质,连宿看了看身边这些半大孩子,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边缘人。
直到看到了大堂中央。
被一群老人包围的少年。
和自己一般年纪,也许是刚刚结束课程,还穿着马术课的长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存在畏惧,对所有人的注视习以为常。他被人围绕着,簇拥着,称赞着,众望所归。
这一刻,连宿意识到他们是不同的。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高辛,这是你六叔家的弟弟。”
连高辛的眼珠这才缓缓凝视他,深浓墨色里沉郁着一丝翠色,他比连宿还要高出足足一头,虽然也只大一岁。修长的体格在所有少年里鹤立鸡群,他俯视着这群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连宿有点想起电影末代皇帝,这种古老到沉朽,奢丽到阴森的氛围,年轻的少年站在一群半身入土的老人们中间,割裂到了极点。
“你还没见过你六叔吧,前几年六叔也来过,不过你在国外学习,今年正好碰上了。你六叔现在在外地发展的很好,能帮的我们自然要帮,毕竟都是一家人,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连高辛身边头发雪白的叔公在抽一杆烟枪,烟嘴用翡翠玛瑙,随着他张口说话,白惨惨的雾气升起。
连高辛这才微微转动他的头,“你叫什么?”
他的口气平淡,连宿觉得他在询问佣人。可他用余光看了看父亲,父亲脸上始终带着亲切的笑,没有丝毫不满。
于是也只能低着头,藏住自己脸上的情绪,声音低低的:“连宿。”
“是‘宿酲未解人先醉’的宿吗?”
“是……”
连高辛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他的名字,随后转身朝里走去。那群老人们又重新把连宿遗忘在角落里,在家里连宿可以无法无天,但在这里,他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
至今想起来,都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
连宿在骨子里厌恶这种低人一等,俯首称臣的卑微,他想起父亲那时候的丑态,想起连高辛目中无物的傲慢,泛起的不适使他几欲呕吐。
*
同温妤一番倾诉使他逐渐冷静下来,可惜现在温妤并不在他的身边,无法为他提供温柔的怀抱,他只能听她在电话里轻柔细腻的关怀。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如同一阵和煦的风,言语之间就能抚慰他的伤口。而她也从不向自己抱怨什么,她甚至从不主动索取。
但他还想给她更多……无论如何,他心里有种惶恐,他到底配不配得上她?
温妤抓住了他的弱点,“这样不开明吗……我以为现代社会不存在这种宗族关系了,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比任何人差一头。”
“很抱歉和珊珊说了这些……可我实在忍受不了。”连宿死死抓住自己的发丝,“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就算是爸爸也得低头,珊珊你不懂,如果脱离这种关系的话……后果是很难想象的,这其中的利益纠缠太多了。”
温妤问:“那他们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这个问题终于为他敲响了警钟。
连宿陷入了少见的迷茫:“我……不知道。”
“他们说要让我和那一边另一家姓吴的女孩结婚,我以为他们只是开玩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连宿忽然没了底气,虽然那只是一句戏言,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然需要让他做点贡献,“珊珊,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但温妤想离开他,温妤越来越不满于他现在这幅软弱的样子。他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把自己唾弃的丑态暴露在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他如此信任她编织的甜言蜜语。
“我去求连高辛……对,对!一定有用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主意来。
终于搞定了。
温妤在电话那头舒展出放松的笑,“好,如果你决定去的话,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很快他就要没用了,她得想个办法干干净净甩掉他,温妤很爱惜自己现在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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