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宁奚仰头看着她,又转过头来,语气悠悠的,“那你岂不是没钱了,哎呀,我可不喜欢没钱的男人。”
谈策挑了挑眉,掐着她的脸蛋凑上一吻,腻腻歪歪地摸着她的脸颊,一只手仍然环着她的腰身:“宁宁,嫌贫爱富可不是个好习惯。”
谈策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毕竟他之前为了女人在外地一待就是三年的消息在圈子里算是个重磅炸弹。只是因为这里还有宁奚外婆家的东西没有处理完,所以两个人暂时还没马上离开。
沉云青听着秘书的报告,抬手按了按眉心。她看着桌上那封尘封三年之久的信,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去约一下宁奚吧,如果她来的时候有谈策的人跟着也无所谓,你直说我有东西要转交给她,”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蓦然哑了一下,“这是我答应他的事情。”
宁奚接到沉云青的邀约还有些意外,这三年来她们再无交集。因为当时帮助她离开,她知道沉云青受了谈策不少诘难,偶尔想起来总是愧疚不已,所以干脆不再联系。见面的地点离外婆家很近,她到的时候沉云青似乎已经等待很久了。
茶室的窗外有许多兰花,她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花出神,听到宁奚进门的声音才转过头来。
沉云青似乎瘦了很多,听说沉家内部纷争不断,她一个人主持大局十分辛苦。宁奚在她对面坐下来,正不知怎么开口,她已经将一杯茶推了过来:“三年不见你,你怎么看着身体还是这么弱,谈策没有照顾好你吗?”
她轻描淡写提起来,似乎没有介意之前的事情,宁奚的心微微稳了一些,抬头看向她的脸:“昏迷了三年,没来得及补营养,醒了以后这几个月已经胖了好多了。”
沉云青点了点头:“你女儿的周岁礼我是送到了,但是没见过那个孩子,谈策把她保护的很好。”
“谈策来接我的时候让他把小橘子带过来你看看,”宁奚低头喝了一口茶,“青姐,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我还是有很多事要谢谢你。”
沉云青低头一笑,不知是在笑什么。她看着宁奚的眼睛,从包中拿出了那封信。米黄色的信封上写着三个有力的钢笔字:给宁奚,信封被保护的很好,似乎这三年来一直被人小心地珍藏着,以至于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
“这是贺池给你的,虽然我私心想着永远不交给你,但是……这样做好像也不太好,”她抬眼看她,“你看一下吧,宁奚,我知道你现在很幸福,不太想回忆那样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经交到了你手上,你总归还是看一下好。”
沉云青将读信的空间留给了她。
宁奚看着她走到院子里,站在那棵巨大的树下。绿荫遮天蔽日,只有点点的碎光通过叶间的缝隙落下来。她看向自己面前的这封信,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触摸那段记忆已经有些痛苦,她时常梦到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
还有过去的那些年的记忆碎片,总是在梦里向她飞来。
她尽量深吸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入目是熟悉的字体,在信纸上留下几个字:宁宁,展信安。
再往下,是一行又一行整齐的钢笔字:
宁宁,想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不过对于这个结果,我早有预料。从宁叔叔出事那天起,我就在想,直到为他洗清冤屈的那一天来临为止,我都不会放弃追查。虽然我没有想到,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我明白,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宁宁,你不要自责。
我在那个时候放开你的手,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那时我时常想是否值得,但是如果不那样做,叔叔的案子或许会永远不见天日。沉家的人说只要我和云青订婚,他们就同意出庭作证。后来我才知道,我真的有些天真。做警察的这些年,每当翻起叔叔的案子,我都会想起那时的情景。我总是后悔,我那时如果没有放开你的手,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后来我又想,我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如果我们无法相守,那也可以做一辈子朋友,至少我还能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你身边。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小时候你常常说,长大了如果我离开你,你就再也不回头。你从小的脾气就有些倔,可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六岁的时候我发烧了一整晚,醒来的时候发现你趴在床边看我。你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可是我最终还是食言了。
高中的时候宁叔叔常常不在家,你不喜欢吃早饭,我那会儿最犯愁的事情就是劝你多吃点东西。你太瘦,每次抱着你,都让我觉得心疼。你总说吃不下,怎么说都不行。后来这些年,你在他的帮助下似乎身体好了许多。我觉得愧疚,又嫉妒不已。当然我知道,时光是无法重来的,你再也不可能回到我的身边了。
在谈叶山身边卧底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搜集那些证据花了我很多气力。但是我做警察这么多年,这是我最大的执念,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尽我所能还叔叔一个清白。还好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做到了。所以宁宁,你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无论最后我是为什么而死,我都死得其所。
虽然现在说可能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说,宁宁,我从来都没有抛弃你。你这些年吃了很多苦,还好你最后获得了幸福——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有一个人永远地守护着你,尽管我十分地嫉妒,但是只要你能够幸福就好。我私心里对这个守护在你身边的人仍有怨怼,在谈叶山身边卧底时,实在难以忍受的日子我会想,假如当时没有他施压的话,我不会和阿青订婚,也不会和你分开。
可是我知道,这些只是我的借口,无论成因如何,都是我迈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
所以宁宁,希望你能够心安理得地去幸福,不要对我的死感到愧疚,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你的孩子……我偶尔会想,大概是一个像你一样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许多年前我也幻想过,我们会组成家庭,有一个孩子。所以我羡慕和嫉妒你爱着的那个人,即便是到现在提笔的这一刻,我都在羡慕着他。
我好像在说许多废话,但是我能感觉到,我已经快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了,如果不将这些话写下来,或许我不能心无旁骛地走到终点。如今我终于将这些话告诉你了,即使有着无法释怀的遗憾,但我想这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宁宁,我们今生没有在一起也罢,往下的生生世世,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到那时,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所以你这辈子要尽可能地幸福,和你爱的人在一起,长命百岁,因为下一生,我会和你相守,直到白头。
贺池绝笔。
信纸轻轻地从手中落下来,记忆和拼命涌上来的泪水让她几乎拿不稳信纸。她想忍住泪水,身体不停地颤抖,可是无济于事。他她只能强行将目光从这两张信纸上转移,看向窗外浓密的绿荫。
那棵树与中学校门口时的那棵树极为相像,那时放学以后她时常在校门口等他,又或是他在校门口等自己。她把缠成一团的耳机线递过去,他耐心地解开缠绕的线,将耳机塞到她耳中。一人一只耳机,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洒满余晖的柏油马路上。
那样的情景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久到她快要忘记这二十年来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年少时他牵着她的手,身体为她挡着中午放学时热烈的阳光。后来他握起她的手,身体为她挡下飞来的子弹。眼前的血雾弥漫开来,他又像当年一样,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里。只不过那时他们有无限的可能,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她终于忍不住痛苦,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只是咬着牙忍着胸膛的剧痛,任凭泪水落到信封上,打湿了那三个有力的钢笔字。
沉云青看向窗内那个埋头似乎在哭泣的身影,默默注视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茶室。他永久的栖息之地选在了离这所中学不远的一处私人墓园里。绿水环绕,风景秀丽。他说怕埋得太远,投胎以后怕找不到宁奚在哪里。
她那时讥讽的一笑,从不信转世轮回的人,居然也开始信起这一套了。
她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低头将一束白菊花放到碑前。照片上的人看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正是少年的模样。不过他到底还是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她伸手轻轻拭去照片上的灰尘,低头轻轻笑了笑。
订婚的那一天,宴会结束后他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沉小姐,对不起,我喜欢的人只有宁奚。她以为是这人的挑衅,冷淡地回问,那你可以为那个宁家的女儿做到什么地步呢?他几乎没有迟疑,说即便为她去死。
她泪中带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原来最后,你真的为她而死了。
“信我带到了,你在地下也要过得好一点,”她蹲下来,温柔地擦拭着墓碑上的他的名字,“还好,她没有忘记你。贺池,下一辈子,你再早点和她相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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