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兄妹骨科) - 7.没关系的,还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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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胡向云回来后,程夕每天晚上都缠着要和她一起睡,小被子和兔子玩偶都不要了,只牢牢地锁住她的胳膊,仿佛又回到了哺乳期,四个月大时被强行切断的爱与依赖重新建立起来。
    程朝嘴上笑话程夕,行动却很诚实,每晚主动在胡向云的另一侧躺下。他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被妈妈的气息浸透,整夜整晚地浮在云里。
    他会不小心地翻个身,手无意地搭到胡向云身上,他听到她轻浅的笑声,随后是一片阴影投下,被子被拉高,动作轻柔地掖到他颈下。
    胡向云的手指碰到他的下巴,他的脸便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样烧起来。
    又害羞又渴望来自妈妈的爱抚,又忐忑又担心这也不过是一场美梦。程朝战战兢兢地享受着母爱。
    没几天,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过了年,才到初四,胡向云和程万里就开始收拾行李。
    程夕抱着兔子玩偶站在一边,殷勤地给胡向云递东西,就在她要合上行李箱时,程夕跑回房间,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和没舍得穿的新衣服跑过来。
    “妈妈,还有这个。”她示意胡向云把这些也装进去。
    胡向云把小被子和衣服迭好,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是夕夕的,留给夕夕穿,妈妈不带走。”
    程朝转过身,开始抠门上的春联。红纸上被指甲划出一道道的白痕,如同霹雳的闪电。他已经心下了然,只有程夕还在傻乎乎地问:“为什么不带夕夕走?”
    因为他们不要你了。程朝在心里回答。
    那天晚上,程朝背对着胡向云装睡。半晌,他听到胡向云起身,紧接着客厅里传来叁个大人的谈话声。
    程朝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外债都还得差不多了,就是借大姐和向武的钱还得等等。”这是程万里的声音。
    “向武也到该结婚的年纪了,到处都要用钱,”郑集英顿了一下,“孩子大了,你们俩总在外面也不行。”
    “那有什么办法,我和万里又不是有工资拿的人,不趁现在多打点工……”
    “向云!”程万里打断了她。
    声音渐渐低下去,程朝听不清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总之,绕不过一个“钱”字。
    程朝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他把存钱罐端出来,硬币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攒了这么久,存钱罐终于有了些重量。
    他不知道这份重量能不能换来他和程夕在父母心中的分量。
    ——他计划把这笔钱给胡向云,交换条件是希望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人能留下来。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
    只要有一个人,他就不用羡慕隔壁同龄的玩伴。来自父母的唠叨或关心,训斥或打骂,玩伴为之头疼,却是他羡慕不已的。他甚至想过,只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哪怕他天天挨板子,也都是乐意的。
    胡向云很快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程朝,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程朝走过去,主动靠近她怀里。
    “……妈妈,这个给你。”他递上自己的存钱罐。
    “这都是朝朝存的吗?”胡向云拿在手里掂了掂,“朝朝真厉害,都存了这么多了。”
    “那……都给你用,”程朝嗫嚅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可不可以不要……”
    他还没说完,就被大人们的笑声打断了。
    “妈妈不要你的钱,留着给你自己用。”胡向云笑得欣慰,手指刮了刮程朝的侧脸。孩子不在身边长大,却也如此听话懂事,她不知有多幸运。
    程朝垂下头去,灯光投下幢幢身影,随着他们的交谈轻轻摇晃,他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到白天吃饭时不小心滴落的油点,像一枚抹不去的泪痕。
    他的计划不堪一击。陪伴也好,训斥也罢,他都得不到,他只有限时供应的父爱和母爱。
    程朝转身勾住胡向云的脖子,埋在她肩头。冬天的衣服厚实,完美地遮掩了他的眼泪。
    “妈妈,我困了。”
    我想睡觉了,外婆说过,睡一觉就好了。
    等到第二天胡向云和程万里离开时,程朝已经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手足无措地哭号。倒是程夕,长成了他几年前的样子。
    程朝隐隐开心,曾经那些嫉妒的火焰终于熄灭,程夕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再置身事外呼呼大睡了,离别的难过、被“抛弃”的无助终于有人和他共享。
    他轻轻推了推程夕,让她在胡向云离开前抓住了她的衣角。
    程夕比他聪明,知道光喊“妈妈”没用,她拽着胡向云求她:“妈妈,你带我走!”
    胡向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蹲下来贴贴她的脸:“夕夕乖乖听外婆和哥哥的话,妈妈明天就回来了。”
    程朝站在她们身边,看到胡向云的眼下有一片晶亮的泪痕,不知道是程夕蹭上去的,还是她自己流下的泪。
    程夕不信这样的说辞,扔掉手里的玩具,双手缠上她的脖颈:“我不,我不要你走。”
    胡向云紧紧回抱住程夕,亲亲她的头发和脸颊,下一秒却狠心地把她从身上扯下来,塞到郑集英怀里。
    她会心软,也会犹豫,但她还是会离开。
    知道这一点后,程朝并没有多释怀,因为他们的背影依旧消失得那么坚决。
    六岁的他尝试了这个年纪里所有能留住父母的办法,钱和眼泪,没有一样能让他们的脚步停留。远方带走了他们。
    程夕被郑集英的怀抱和自己的眼泪困住,连他们的背影都未能在眼中定格。等她挣扎着出来时,他们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院门口,只剩几堆尚未消融的积雪。
    她转向身边的程朝,向自己唯二可信赖的人寻求答案:“哥哥,妈妈明天真的会回来吗?”
    程朝看到她的眼周、鼻头、脸颊因为大哭而泛起一片片的红,像一张搓得褪色的红纸。他低头捡起扔在地上的玩偶,雪白的绒毛沾上了灰尘,拍了又拍,还是留下一片抹不去的灰色痕迹——这是离别的注脚。
    夕夕,她不会回来的。
    明天不会,后天也不会,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久到你快把她忘记了她才会回来,然后等你以为她再也不会离开时,她就会再次狠心地抛下你。
    但程朝终究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他张开双臂抱住程夕,拍拍还在抽泣的她。
    “没关系的,还有哥哥。”
    从今以后,你只能和我相依为命,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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