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泉洞内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日里云山寺的夜色静谧,山林间偶尔传来倦鸟的几声啼叫。
执勤的僧人向他见礼,玄故一一回礼,听完惩戒堂长老上报的消息,才穿过回廊,回到了季千鸟居住的静室。
静室内亮着灯,里头显然已经被收拾过了,不像午时那般混乱不堪。他进去时,就见季千鸟披着墨色的长发,正伏于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他站在她身后,垂眼看去,就见她写道:麦冬叁钱,玄参五钱,夏枯草……
“师兄回来啦。”季千鸟察觉到他的存在,头也不回道。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自然亲昵,与往日里与知己友人聊天的语气无异,就好像中午的那点混乱的情事根本没能影响她对他的态度。
玄故成天劝她清心寡欲、不为外物所动,但在情爱一事上,恐怕没有人的道心能比她更为稳固。
他也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他微微垂眼,看着她的发顶,应了一声:“为何突然写降心火的药方?若是自用,怕是剂量稍重。”
“有一异族受人构陷中了药,现居于我府中。他于燕朝还有大用,我自是不能见死不救。”季千鸟把药笺迭好,搁在桌上,提笔吩咐凌光前去配药治疗扶余政,“回头还得借一下寺里的信鸽——反正青轮认得去国师府的路嘛。”
青轮是玄故养在云山寺的灰色信鸽,颇有灵性,平日里便是它给季千鸟送信。
玄故自是并无异议,微微颔首:“可。”
他们相对而坐,一人执着经卷,一人低头写信,气氛静谧而和谐。
事实上,季千鸟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和自责的:她总觉着是自己最近纵欲,才会对着师兄都这般……发情。
不过等她疏解了欲望后,这点尴尬就和欲望一起消失了——反正师兄应当是没发现的,不然她的屁股不得被打肿?
她也就在做的时候会羞耻一些,一旦下了床脸皮厚得很,此时更是像是完全忘了那事似的,若无其事地抬眼问玄故:“对了,师兄今日下午怎的没去正殿?是去处理那陈家的事,到方才才结束么?”
玄故微微一滞,长而密的漆黑睫毛颤了颤,声音平稳:“……并非如此,另有要事。”
季千鸟见他并没有要细说的意思,倒是有些好奇了:难道是云山寺的什么机密?
不过虽说道门佛门自二十多年前那事之后就向来是同进同退,云山寺也不把她当外人,她倒也没必要主动探听这些,便没再多问。
玄故紧绷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世家异动,叁皇子在民间招募貌美男子……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皇子争储,搞些讨好我的小动作罢了。”季千鸟之前不欲让他担心,便没有主动提起,现在他问了,她便也只能说了。
“……皇权之争,祸及天下。”玄故眉心微蹙,“你明知自己的命格已和大燕国运密不可分,为何还要牵涉更深?因果之事——”
“顾昭把此事交给我,既是想让我把控争储的影响降到最小,也是畏我惧我,知道我的底线在哪,不想纵容争端甚至推波助澜,走上老皇帝的老路与我离心——他心知肚明,我能血染养心殿助他登基,自然也能用一样的手段扶持下一个顾昭。”季千鸟淡淡道,“师兄不必担忧,我早已在漩涡中心,也无所谓牵扯不牵扯因果的了。况且,为了不让二十多年前的事再次发生,我也要亲自看着他们才能放心。”
玄故蓦地陷入了沉默。
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瞳孔在烛火摇曳的暗处,竟有一瞬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你果然还是没……”
季千鸟右手执笔,握着笔的指节竟微微发白。
“师兄难道就能忘掉那些事吗?”她语气平淡,指尖却微微颤了颤,“人就是因为忘性大,那些历史才总是如此循环往复……为了权与利,有多少无辜之人把性命填了进去?”
说到这里,季千鸟的眉梢带了点讥诮之意:“我等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却不知说什么鬼怪灵异、邪魔外道,真正至妖至邪的,分明是那善变的人心。”
她的手忽的被温热的大手包裹住——却是玄故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展开了她紧握着的指节。
玄故注视着她,像是许诺又像是安抚:“但有你我在,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季千鸟胸中燃烧着的那股火却是倏然熄灭了。
这些话她从不对顾显亦或是叶修文说:在他们眼中,她如同天神下凡,从紫霄峰上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大燕,何等潇洒,何等辉煌——
可他们并不知道她为何入世,不知道她又失去了多少永远无法挽回的……
“……师兄,我好想他们。”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轻声道,“我常想回紫霄峰上看看,却又总是怕梦见他们……梦见他们同我切磋输了,青着脸说是特意让我的,下次定不再相让……”
“我总觉得他们是骗我的,便总说下次再战,可待我一朝出关……竟是再也没有下次了。”
再如何纵情声色,拥抱着温热的身躯入睡试图驱散寒意,胡言乱语,寻欢作乐,那些回忆也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她的骨头上,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会钻出来。
“……我怎么可能忘记……我怎么可能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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