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俞景望本来需要上夜班,但是他高烧不退,临时和同事交换,回家后吞了药睡觉。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天比往常更早阴沉,他闷出了一身汗,头脑昏昏然,温度是降了,药效的副作用还未完全退去。
俞景望洗了个澡,走向厨房,准备吃一个叁明治然后回书房看文献,发现戴清嘉穿戴整齐,即将出门的模样。
戴清嘉正在客厅里翻翻找找,回头见是他,意外地说:“咦,你居然在家?我还以为家里没人。”
戴宁笙和俞景望都提前说过今天不在家,李韵本是要过来住的,戴爸爸交际应酬喝得烂醉,她要留在家照顾,便电话遥控戴清嘉自己好好待着,关闭门窗。
俞景望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袖和黑色休闲裤,对比之下,戴清嘉打扮得光鲜亮丽,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戴清嘉撒谎不打草稿:“卢珂家,和她一起写作业,下太大雨我就不回来了。”
其实今天是宋予旸生日。之前戴清嘉被罚站以及不能参演戏剧节的事情,他花费了很多精神和时间来关心她、使她开心,虽然她并不那么需要。戴清嘉学聪明了,面对老师的push无动于衷,心思尝试转回恋爱上,投桃报李,问他生日要什么礼物。
宋予旸说见到她就可以了。这很简单。
俞景望转身进入厨房:“那你最好动作快点,黄色预警。”
戴清嘉蹲在地上寻找:“知道了,我在找手机。”
餐桌上传来铃声,俞景望拿起她的手机:“在这里。”
他无意间按下接听,扬声器里卢珂兴冲冲地说:“瞳瞳,我现在和家里人在林城吃海鲜,和你说你一定要来!”
卢珂说话声音格外地大,几步之外的戴清嘉听得清楚,更何况俞景望,她连忙说:“我有事,等会打给你,你先挂了吧!”
戴清嘉叁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企图拿回手机,俞景望的手臂后收,冷嘲道:“卢珂家?”
“这不重要。”戴清嘉面不改色,“还给我,我要出门。”
外面开始下雨,比天气预报的时间提前。他们在建筑内,氛围与天气协同,十分低抑,像被笼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只听见沉闷遥远的雨声。
已经是大雨,她执意要出门,大概率意味着不归。
联想到出现在楼下的不良少年以及她有可能造成的后果,俞景望感到厌烦,他无意对戴清嘉的品性进行任何教育或者训诫,但是每一次,她微小、拙劣又荒唐的诡计都展露在他面前,就像医生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作为成年人,对她有最基本的责任。
“可以。”俞景望将自己的手机扔给她,淡声说道,“打电话给你妈妈解释你要去哪里。”
戴清嘉假意拨打电话,趁俞景望不防备,上半身忽然地越过餐桌,抢夺回她的手机。
俞景望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份安大医学院的老教授手写的书稿,是编入教材的内容,他负责整理后需要交还给老人家。刚才和戴清嘉说话,便放在了餐桌上。
餐桌干净整洁,原本没有使手稿脏污的风险,结果戴清嘉夺回手机的时候,打翻了她放在桌面上的一杯草莓汁。
水红色的液体在桌面上流散,俞景望眼疾手快地抢救出手稿,只是纸张上还是浸透了明显的红色,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戴清嘉。”
戴清嘉还以为是他自己的书稿,嘴上不肯认输:“你凶什么?是你先拿我手机的,不过是一份草稿,你再写就是了,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你就不要随便乱放,干脆裱起来挂着。”
老教授年事已高,完全是强撑着身体发挥余热,前段时间住进了医院,他的手稿对学院亦有纪念价值。俞景望承认他存在过失,应该自己承担责任,他也不打算怪罪戴清嘉,但是她连基本的歉意都缺乏。
俞景望冷冷地看着她:“对你来说,所有事情都无所谓,是吗?”
“你也要来骂我吗?”戴清嘉破罐破摔,“是又怎么样?”
“你说你不追求任何结果,事实是,你根本做不成任何事情。为什么你这样张扬你的外表,你确实除此之外一无是处了,你的人生也只能建立在这上面。”
“你不是问我,只不过一个误会,我为什么对你没有好脸色吗?肤浅、虚荣、无知、幼稚,你以为人生就是恣意妄为,无论怎么行差踏错也没有关系吗?因为你没见过现实世界是什么样子。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的妈妈和姐姐,是她们一直在尽力拉着你,否则你的人生早就无可救药了。”
戴清嘉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很平静的样子:“我确实应该感谢妈妈和姐姐,还应该感谢你。”
戴清嘉说完,眼圈慢慢红了,俞景望漠然回视,她在收回目光的前一秒,泪滴垂直落下。
戴清嘉飞快地转过身,什么都不带,直接出门离开了。
俞景望深深地皱起了眉。理智告诉他,戴清嘉身无长物,非要冒雨出门,这本来就是表演欲强烈的行为,他不是李韵,没有必要配合她演这样负气离家的剧情。即使她哭了,他是对眼泪无感的人,更何况她写不出题也会假哭不是吗?
不过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眼泪。
雨势渐强。
俞景望原地站立了一会,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向外走去。
倾盆大雨,景物模糊,街道上的人很稀少。
俞景望不知道戴清嘉会去哪里,只能缓慢地开着车沿路寻找。
一直开了大约20分钟,他在路旁的公交车站发现了戴清嘉,她一个人坐在候车椅上,半身湿透,看上去有点孤独。旁边放着一把被吹坏的伞,她起码带伞,还没有愚笨到家。
俞景望停下,撑伞下车,安城的排水系统很差,一旦下大雨容易积水,现在已经有迹象。他淌过水洼,走进公交站台。
车还停留在原地,俞景望身后的车灯闪烁着,穿透雨雾,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明白地说:“和我回去。”
戴清嘉看了他一眼,不理不睬。
俞景望压抑着脾气,他其实脾气不算好,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在他的阈值以下,所以他一般不需要动用耐心。他叫她的名字,因为情况混乱,叫成了李韵常叫的原名:“戴嘉瞳!”
戴清嘉突然反应很大,站起来恨恨地推了他一把:“不准你叫我嘉瞳!”
戴清嘉是个身高一七叁健康少女,力气并不小,俞景望一时不提防,踉跄着倒退两步,退进雨中,狼狈淋湿。
戴清嘉推完他,立刻想逃跑,俞景望稳住身形,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上副驾,再绕回驾驶位。
副驾驶的戴清嘉又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俞景望一语不发,倾身过去,砰地拉上车门,冷着脸:“还想去哪?”
戴清嘉喘息着,她盯着俞景望额前湿润的头发,彻底展现出叛逆的一面:“我要去我男朋友家,我以后住在他家,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家了,你满意了吗?”
俞景望坐回去,落上车锁:“送你回家。”
戴清嘉日常是一个玩世不恭,在批评和重压下游刃有余的人。李韵说她小时候多么的顽皮,俞景望尚无直白的观感,认为她更多是一种观念上的乖张。
但是,不清楚她是受了刺激,表现得像一个蛮横又拥有着强大的破坏力的儿童。俞景望发现她竟然可能有狂躁因子。
戴清嘉先解开安全带,导致智能系统不断地提醒。然后降下车窗,使风雨灌入,俞景望锁上车窗后,她抓住他的手腕:“停车,不然我就抢你的方向盘。”
不知道的还以为俞景望绑架了她,他命令说:“你发什么疯?坐好!”
行路线的目的地原本是李韵家,导航提醒前方路段有积水建议车辆绕行,而且俞景望担心他无法保证驾驶安全,便开向了近距离的医院公寓。
俞景望强硬地生拽着戴清嘉上了楼,并警告她保持安静。
回到公寓,俞景望递给她毛巾和热水:“你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送你回家。”
戴清嘉体会到了外科医生的体力,和他对抗她不是对手,他如果抓着她,她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导致很疲累,她瘫坐在沙发上:“我不回家,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也不想。”俞景望看了她一眼,“但是现在下着大雨,你想怎么样?”
戴清嘉休息够了,站起来说:“我想走。”
俞景望很敏锐,延续抓住她手臂的动作,戴清嘉反抗他的力,她前两天在健身房的搏击课上学了一点皮毛的技巧,索性用在他身上,非常不灵活的一个侧踢。
戴清嘉悬空了一条腿,俞景望只轻轻一推,她就向后倒回了沙发上,公寓会有同事来借宿,所以沙发也是床的设计,戴清嘉躺了上面。
俞景望处处避忌着伤害她,而她一点不客气,用尽全力踢在他的膝盖,甚至听见骨头响动的声音,他半跪着覆到了她身上。
俞景望膝盖压制住她的双腿,分别握住她的双腕固定在头侧,一八七的成年男性压在身上,虽然他抬起上半身保持了一定距离,但是戴清嘉一点不能动了。
俞景望太阳穴隐隐作痛,这是生病的余韵。他儿时觉得父亲做骨科手术太野蛮。后来他进入神外,骨科刀光剑影,心外会看到鲜血淋漓的心脏恢复跳动,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成就感。而神外的手术不会有如此直白的鲜血和骨肉,以最理性的方式挑战最高难度,不动声色从死神手里抢人——这是他的风格。
戴清嘉一直有悖于他的风格。现在的场面亦然。
戴清嘉盯着他,眼睛因为愤怒而水润:“放开我。”
俞景望低下头,警告着她说:“安分一点。”
两人在很近的距离对视着,但是无一人的心思向其他方向偏斜,单纯的对抗性质。戴清嘉抵抗的力逐渐弱下去,在他以为她能消停的时候,戴清嘉猛地抬起来,用额头狠狠地撞向他的下巴。
俞景望口中立刻有血腥味蔓延。
戴清嘉没有在客气,她自己的头部都产生了晕眩的感觉。
俞景望也是,疼痛导致耳鸣,戴清嘉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他眉宇冷沉,下颔线紧绷着,同时收束了手上的力道,她更加无法脱身,手腕好像要被他折断了。
一道惊雷响过,视野范围内的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戴清嘉吻上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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