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姜澈送了钟灵回了医院,回医院前钟灵还请Aaron一起吃了顿火锅,老实说以她现在养伤的情况下这些都是忌口,但两个男人也架不住她任性,最后只好由她去了。
当然,逃跑一时爽,回医院后不免要被念叨,连着姜澈也被主管医生和护士长训诫了一顿。
“不是,”姜澈怎么都想不通,“你不是说他们不管VIP病人的吗,为什么还得被骂啊?而且火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钟灵笑嘻嘻地坐在轮椅上仰头和他说:“你负责照看我呀,我能逃出去没有你帮忙肯定不行,那当然是你的问题,就算VIP病人再有特权,出了事他们都要负责任的,怕我们再乱来肯定得威慑一下。”
“你也没什么乱来的机会,再过几天就出院了。”姜澈撇了撇唇,忽然想到什么说,“我下周有个考试,得提早回去准备下,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一顿火锅都能吃八九百,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钟灵:“什么时候走?”
“应该下午就回去,之前落下了几节课,恰好认识的学长以前有留笔记,我要去旧校区拿一趟。”
钟灵淡淡地应了声“哦”。
“怎么了?”姜澈发觉了她尾音里的小情绪。已经到病房门口,他偏了个身上前打算开门,顺势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姐姐还有事?”
病房门打开来,钟灵一边自己滚着轮椅慢慢往里进,一边道:“我只是想说等你考完试我估计也出院了,之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
轮椅驶进房间,钟灵突然停了下来,紧跟其后的姜澈差点撞上。
“——妈。”钟灵紧张地盯着房间沙发上坐着打电话的女人。
姜澈不由得松开了扶上轮椅的手。
钟静心从沙发上嚯地起身,“你怎么回事,该住院养伤的时候你擅自离院一晚上又去哪疯了?发你消息不回,给你打电话都不接,你……”还打算继续数落钟灵的钟静心这才发现钟灵身后转角里缄默的人是姜澈,表情顿时尴尬,“啊……姜澈啊,你也在。”
“妈。”姜澈朝她礼貌地颔首,两人的互动一点也不像母子之间应有的温情,怪异疏离。
“我刚从飞机上下来,值班护士跟我说灵灵昨晚和看护人一起擅自离院了,我还以为是我嫂子,就赶紧进来打电话,没想到是……”
钟灵低着头飞快思考对策。
母亲并不喜欢她和弟弟频繁接触,上次姜澈走之后她还特地交代了她,这次住院姜澈照顾她这件事她也叮嘱了阿姨不要提,至于昨天舅妈来为什么没跟母亲打小报告,大概是因为母亲那时候已经在飞机上了吧,后面舅妈一个人带着两表弟住去他们家,自然也不敢多嘴。
本来母亲的行程是下周回来,她也没想到提早了。
这下倒好,有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不过得益于母亲和弟弟之间的生疏,不可能当场翻脸。
姜澈抬起手揉了揉脖子,“我……我就是正好这段时间有空,阿姨不在的时候我就帮忙照看姐姐一下。”
“……嗯,挺好的,你跟你姐姐感情还一样没变,挺好的。”
没变吗?已经是质变了。钟灵心里暗暗道,随后赶忙开口:“妈,姜澈下午有课得赶着走,要不先让他回去吧。”她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有多尴尬,没必要在这个危险的关键点让两人培养母子感情。
“啊行啊,那姜澈你先走吧,辛苦你来照顾姐姐了,改天一定再来家里吃饭。”说着面上的客套话,钟静心上前去把女儿接了过来,言语中对这个相别了十年的儿子听不出多少感情,哪怕对方叫她“妈”也一样。
姜澈眉眼淡淡地垂下来,就连眼角的泪痣都显得黯沉无色,但是他很平静,平静地坦然接受这一切,再度和钟静心微微颔首说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这画面的钟灵心脏一紧。
她不懂,不理解,不明白。
姜澈利落地单肩挎起包,离去前目光轻轻看了一眼钟灵,“我走了,姐姐,你好好养伤。”
“姜……嗯。”钟灵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止在唇沿,“拜拜,路上小心。”
等姜澈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灵灵,你怎么回事?”钟静心走到她跟前,“这几天是不是都是姜澈做的看护?”
钟灵靠上轮椅的靠背,“是,从一开始就是弟弟照看的我。”
“你骗我?”
“骗?”钟灵挑眉,“我只是没说。”
“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和他过多交往,你为什么……”
“妈——我二十二了。”钟灵抬眼直视着钟静心,“我跟谁交往,怎么交往,我自己可以决定,不需要听你来安排。而且我不懂,姜澈怎么了?姜澈是我弟弟,他也是你儿子!我真的看不懂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也是母子,你每次见他都好像陌生人一样?”
钟静心蹙着眉心,闪烁的目光移开了与女儿的对视。
“对,他是背叛了我们,他帮那个男人打掩护,他选择了跟那个男人走。”
记忆回溯到曾经矛盾爆发的那一刻,钟灵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年幼的姜澈哭得泣不成声。那时钟静心和姜盛超的冲突愈演愈烈,家里能摔的能砸的所有都成为了夫妻俩的手下亡魂,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夫妻之间不再顾及最后一分脸面,连一贯冷静的母亲变得歇斯底里——她只能拉着小姜澈去了离家不远的公园,两人缩在滑梯底下的角落里一起抱头痛哭。
等哭累了他们也不敢回家,黄昏,姐弟俩蹲在沙坑旁,钟灵盯着姜澈默默地玩沙子,暮色四合的天盖之下,夕阳将这一对姐弟小小的身影拉得颀长,又孤单,又落寞。
然后钟灵掰着腿凑到小姜澈身边,“阿澈,你以后也可以哭的。”
姜澈拿着树枝在沙坑里涂涂画画,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睛红红得像只受了伤的兔子,眼角的小小泪痣让他看起来更柔弱可怜。
可是他抿着嘴,表情很倔强:“我不要。”
“哭出来才会好,哭一点都不丢脸。”
姜澈抬头看了钟灵一眼:“姐姐就老是哭。”
钟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找打是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下被打疼了,姜澈盯着钟灵,瘪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乱七八糟,好像把人生中所有受到的委屈,在那一天里全都倾泻了出来。
“喔,阿澈不疼不疼,姐姐错了。”钟灵第一次见他这样哭,急忙把他的脑袋拢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抚摸,还帮他吹气止痛。
彼时的他们,两个影子合并为一个,好像也不那么弱小了。
……
……
钟灵攥紧了手心。
“那个男人是很垃圾,可是……姜澈是无辜的。”钟灵说,“以前我也想不通……”
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心道:“可是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太钻牛角尖了——他那时才八岁,他知道什么是出轨?他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帮着撒了个小小的谎,他就是觉得男孩子应该跟着父亲,如果这么想是不是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把过错迁怒到他身上去,让他分担那个人渣的不幸?我不懂啊妈——我们到底想要一个八岁的小鬼做到什么地步才可以?”
钟静心缓缓地将视线重新迎向女儿,许久,她按着额,坐到了她身边的沙发里,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手心里钟灵的指尖,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隐约有情绪翻涌,不甘、懊悔、软弱和怜爱等等种种复杂交织在一起,最后归于平静。
甚至说,归于母性。
“你说的没错,他是你弟弟。”
钟静心闭上眼。
“可他不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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