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些孩子不爱玩了。
现代汉语对玩字的基础释意有六种,与孩子贴近的大有“玩耍”“做某种活动(多指文体活动)”二项。
谭山雨小时爱玩,十岁之前都跟大伯家堂哥下河摸鱼,身上溅水了,和村里其她小姑娘房前屋后躲猫猫,或就沿路跑跑,摘摘花,逗逗狗尾巴草,风扫日晒,衣服干了,便蹦蹦跳跳回家。
她的这种玩偏向第一种释意,就是简单的,没有目的性,快快乐乐的玩,时间流逝,回神已坐家中,预备吃晚饭。
第二种因条件限制,谭山雨一般玩不得,例如玩足球,玩水墨,玩奥数。
虽不一定为培养某种技能,这种玩却更有形,起码大人问,“今天玩了什么啊?”小孩能答上来,“玩滑板了。”
现在的小孩,喜欢玩手机。
当然大人也玩手机,玩的不比孩子差。
不过对孩子而言,这种玩,却不知该归到哪一类,说把它放在和“玩电脑”一样的文体活动吧,你问孩子玩什么了,“玩手机了。”“玩手机什么了?”“就玩手机了啊!”
具体,他答不上。ℜǒùsнùwù.ⅽlùЪ(roushuwu.club)
所以在形式上,它似乎也和“玩耍”一样,快快乐乐的让时间溜走,回过神,要去床上睡觉了。
可有一点能区分它们。
多年之后,你回忆童年,会想起你玩手机的细节吗?不会,可是和小伙伴们充满意趣的日子,却似个顽皮的孩子,一骨碌溜进你的脑海。
堂屋左侧客房攒着叁个小脑袋,小男孩的平头,披肩头发的小姑娘,扎马尾辫的谭小樟。
手机是卫继娴的,背后有美甲一样的蝴蝶结凸起装饰,叁小孩把它压在席梦思上,拱着脑袋看。
谭山雨小姨的夫家姓胡,结婚就生了大女儿,取名胡妙梓,女儿四岁,又生儿子,胡萌轩,单眼皮,看着比姐姐机灵,缠着他妈要手机,不需软磨硬泡,放个嗲就能拿到手。
谭山雨把叁个小孩弄出去吃饭,她妈这边兄弟姐妹少,过中秋节,一张大圆桌就能坐下一家人。
她外公外婆坐上席,左右两边她爸妈,她小姨小姨夫,她舅和卫嘉薰坐老人左边。
谭山雨和叁个小孩自然就背门而坐了,门口大敞,吹不进风,不过也凉凉的(这屋子冬夏皆冷)。
大人们有大人的闲话要说,工作上的趣事,倒霉事,都说的眉飞色舞,好像当时有人碰掉了四千九百九十八的平板,卫继娴就跟看到一棵白菜掉地上。
“那领班的吵我,我就跟她说,我说我怀孕了,你吵我嘛,我哪里不舒服立马叫你带我到医院去看”,卫继娴绘声绘色地讲,“她脸色一变就不说话了,我后来听小齐一说,才晓得她在背后说我坏话哩。”
按以往,有人要关心这个小齐是洛羊沟齐德勉的大女子,还是猪潭湾齐正树的小女子,然后再接上“噢……我上个星期还在某某地看到她了诶”或者“我记得她上学的时候很厉害,和儿娃子打架那是一个凶噢。”
谭山雨她妈关切地问:“这个月去医院检查没有,那孕酮补了没,医生怎么说?”
“医生这个月又说没得事了”,卫继娴摆摆手,“说并不是非要大于二十,二十五才是正常D,晓得上个月怎么搞的,把我吓了个半死。”
“也是,不过你以前怀妙妙,轩轩都吃了苦头,还是要好好注意着”,甘宝莹喝口酒,转说,“现在的医生啊,也不见得比往时候好。”
话题又接下去,小女婿表示湎水县城几家银行办银行卡,柜员怎么怎么态度不行,怎么业务能力不行,要半IC卡,怎搞了半天,让一旁同事帮忙看看,噢,好家伙,差点整成了活期存折,等等。
卫泠便说,有刚来的手生,有时候确实会出这样那样的错误。
这时候大家都看卫泠,谭山雨也把目光放她舅身上,只普通抬眼垂眼间,她舅面上有笑,看起来似乎舒心,一举一动都显得随和。
她垂下眼给几个孩子倒饮料,卫嘉薰的杯子还满着,只举杯的时抿了一口,后面没动。
昨天陪小樟上厕所,小樟说:“姐,薰薰姐是不是来大姨妈了,我那会儿看她把饮料倒到院边上,你晚上睡觉注意一哈。”
“妈,我去盛饭了”,谭山雨一开口,大家都看她,她说,“你们要不要?不要我先给小孩盛。”
她妈说:“我们这还要喝酒,你们小孩饿了先吃饭。”
谭山雨应了声,从板凳上起来,到厨房盛饭,走之前她小姨喊:“给妙妙轩轩少盛点,他们吃不了好多。”
谭山雨计较外婆家做菜咸,而几双眼睛盯着,卫嘉薰不会不吃。
等谭山雨端碗回来,话题已回到卫继娴身上,关于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我说教这个孩子跟我姓”,卫继娴笑盈盈地说,“胡远说好,他爸妈也没有意见。”
“那好嘛”,卫朝存问,“取名字没有?”
“这么小取啥名字”,甘宝莹朝旁睨一眼,问,“是儿娃还是女娃?”
“这哪知道……不过倒是和我怀轩轩的时候一样,爱吃提子。”
谭山雨安静地扒饭,偶尔旁边弟弟妹妹够不到春卷南瓜饼,她帮忙夹一下,其余时候,心恻恻的,像被放了块儿被包在火里的冰,一点点往出冒水雾。
卫泠六岁去做了别家儿子,那家同姓卫,家里有田产林产,夫妻二人死后,那些产就归在卫泠名下。
湎水县无矿,因地理环境,也搞不成大规模经济作物种植,只能开发旅游,这两年弄到宋井镇来了,要弄一个休闲景区,特色是山上建轨修栈,养麝养鹿,让游客有回归自然的体验。
当然这只是一小环,如果看个小鹿心灵就能得到净化,城里农村,哪有许多的厮杀。
不过对宋井镇的百姓来说,租赁林权田权,一年有万把块的收入,也是不错的。
“嗯,那些山,田,在这里,自己也不会动,不会生财”,卫泠说,“租出去吧。”
甘宝莹头摇一摇地,说:“那倒是,你不在的这十几年,都不知道让多少人去砍了柴,养些鸡,种桑树,砍了不少。”
谭山雨的火包冰开始渗水。
桌上的人嚷嚷着继续喝,她外婆拐碰了一下她外公,杯子里的酒水撒了出来。
“……噢”,卫朝存放下酒杯,仰起干瘦的脖子,对卫泠说,“泠泠,是这么个……你妹妹不是又怀叁胎了,我们想的是,这个娃儿……他不是将来要姓卫……就算是我们的亲孙娃子,那个……”
谭山雨突然站了起来。
尽管是中午一二点,但堂屋不亮堂,开着灯。屋顶高,所以掉梁子(天花板),距地两米半,那棕红色的,粘满粗尘,老旧的电线连着灯泡,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垂着,屋子好像个深水池子,如在夏天,风会吹进来,灯泡就似只芦苇啊,那么随风摇。
她眼睛也没聚焦,望着桌上一桌菜,黑色的人影笼了大半。
“我……”
谭枋平长咳了一声,望着他的大女子,“你起来搞啥诶,人家吃菜还是看你。”
一个略带责备的玩笑话,卫继娴带头笑了,卫继祯也嗔怪两句,谭山雨嗝了下,一边拿起饮料,递嘴上,说:“我问你们要不要饭,喝了这么久了,等会还要开车。”
“要得”,谭枋平挥了两下手,说,“先给你外婆外公盛。”
“嗯。”
谭山雨没有装模装样地再问:吃饭吗?盛多少?
她放下塑料杯,提腿跨过板凳,院坎下,竹叶翩翩,好似波光粼粼的一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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