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量太好也不一定全然是件好事。
装潢奢侈的包厢里灯光昏昧,酒瓶在茶几上和地毯上东倒西歪,残留的酒液在黑色大理石台上横流,或是渗入驼色羊毛地毯里,变成深褐的污迹。
空气里酒精伴随着甜腻的香水味,地上散落着纸牌、骰子、钞票、烟蒂、内衣和乱七八糟的足印。
服务生们进来,小心翼翼把那些喝得倒下,还在抱着酒瓶说着醉话的客人们扶去客房。卫川生被馋起来时,还在嘟嘟囔囔地心痛今晚输掉的筹码,男服务生赔着笑脸安抚着。
回头看,还剩一位客人坐在单人沙发里,懒懒靠着椅背,在这间私人会所的包厢里,他却只专注看着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瞳孔和光洁的额头,他冷冷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靠近。
服务生于是无声地退出包厢,小心关上门。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只有瓶口里未流干的酒液在寂夜里哒哒滴落,低噪的通风系统安静运转。
卫川生信誓旦旦说今天晚上是狂欢之夜,周五的晚上就该放松心情,结果输到连新买的钻石耳钉都压在了桌上,喝得烂醉。
有人喝多了往包厢中央的水池里倒红酒的时候,陆霄就已经坐在这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再也没搭理其他人。
他也喝了很多酒,一边喝酒一边赢牌,有人嘴瓢说他手气怎么这么好,赌场得意情场失意。他的脸色敛下去,把赢来的筹码随手一丢,顺带着将那副赢回来的耳钉丢给卫川生。
界面上是最简单最没修饰的那一款俄罗斯方块,几何形状的图案不断落下,方块一排排被消去,又一排排堆积。光线落在漆黑漠然的瞳孔里,他的侧脸在光下挺括锋利。
直至所有声音止歇。
静音的手机里传出底噪似低低的窸窣声,他往后靠,高大的脊背陷在沙发里,手指停下,注视着屏幕。瞳孔里光线闪动,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手机反复播放着同一段十几秒的视频,从结尾到开头,循环往复。
偷拍一样的视频,却把女孩的脸照得很清楚,包括额前翘起的头发,像浸入泉水似盈盈发亮的眼瞳,光线很好,睫毛上落满细碎闪动的微光。
正是因为那么清楚,所以当留言如冰雹般砸下来时,也全部落在她的头顶。
那样的事以前一定也有,不止一次,只要她愿意就能走在他的伞下,只是她宁可湿淋淋站在雨中,也要警惕地告诉他别靠近。
在她心目里,或许他是比冰雹还糟糕的东西。
视频放到尾声,又重头开始,沙发里的人交迭双腿,又是隔着白色窗帘的灿烂阳光,视频里的女孩再一次抬起头亲吻对面的男生。
真可笑,明明那么喜欢她,可最后能拿来怀念的东西却只有一段偷拍视频。他们接吻上床,夜里偷偷摸摸见面,但没有一张一起笑的合照,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在小时候。
说得对,没有正常恋爱会是这副模样。
酒气浮动的房间,长绒地毯吸走所有的噪音,不知疲倦亮着的屏幕终于也黯淡下去,耗尽电力自动关机。
只有显示器的红光还亮着。
有人打开房门,林清让透完气回来,衬衫上沾着烟草味。他站在门边,静静地注视一阵,片刻后,开口问:“要叫人拿充电器来么?”
“不用。”沙发里的人说。
他丢出手机,纯黑的金属方块落在灌满红酒的水池里,咚地响了一声。陆霄仰靠在沙发上:“我想通了。”
林清让站在门口,听他在黑暗里说:“我不要再想她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也是新一次月考的结束。
大家收拾东西,鱼贯走出考场,有的嘻嘻哈哈,有的垂头丧气。
夏棠拎起书包步履沉重,因为考场靠近走廊两侧,路过办公室时又被老师叫去,让她把批改好的作业带回教室。
“喂,转学生!”
走出办公室,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抱着一大摞要发的练习册回头,又看见徐雪思那张高高在上的脸,身边照例跟着那几个女生,抬着下巴,眼角眉梢都是盛气凌人的嬉笑。
她两手插在衣袋里,笑嘻嘻踱过来,好似很熟地拿起夏棠手里的练习册看看,又挑衅似地拍拍她的肩膀。
戏谑道:“考得怎么样呀,转学生?听说你们这些优等生要是考不好,就得自己交学费,不然伙食费都付不起。你要不趁早转回去算了?”
女生们跟着她一起发笑,前后左右走在夏棠身边,好似盘丝洞的蜘蛛精们围住了唐三藏。
夏棠心力交瘁,并不想搭理这群人,自顾自往前走去。徐雪思却一直走在她身侧,翻了翻手上的练习册,故意一松手,“啪嗒”把书扔在地上。
夏棠心里“靠”一声,抱着成摞的书下意识弯腰去捡,一只脚闯入视线,直接踩在练习册封面上,用力地,碾了两下。
“不好意思啊。”女生表情里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情,涂过口红的唇角翘起,居高临下,“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最看不惯——有人装模作样而已。”
夏棠站起来,一股灼热的气从心口出来横冲直撞,实在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掂着怀里的一大摞练习册,都打算把手里的书劈头盖脸全部砸过去跟她同归于尽算了。
“你最看不惯什么?”她就要这么干的时候,一道柔和干净的嗓音泠泠插入。
声音很熟,频繁出现在学校的各大典礼开幕式。
徐雪思身体一颤,僵硬着脊背慢慢回头看,林清让站在几步之外,两手空空,脸色平静地望着她。
——脸上没有惯常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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