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场来势汹汹的秋雨后,夏日却大有横躺不前的趋势,毒辣的秋老虎让人对季节产生错乱。
在两个接替的工作项目间,就这么迎来了中秋。
今年的中秋很早,没和十一假期一起,连起周末,正好三天的假期。温端颐早前问过闵于陶的计划,问她是否回家,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了半天,反问。
温端颐微抿唇停了下,说回。
房主不在家,自己也不好单独留在这里,闵于陶毫不迟疑地点头说也要回。
虽然她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自研究生毕业,算是和家里半断绝了关系。她知道父母没有了她,二人世界会更完美,自己也不用回家面对一堆让自己头痛的问题。问人生的规划,问未知的婚姻,问极大可能不会存在的小孩,问所有让她烦躁焦虑,想不通人生何故停滞不能如他们所想完美的问题。
中秋这样全家人都应该开心喜乐的日子,她不必再回去给双方添堵。
就当自己是个懂事的、把父母关系和睦放在第一位的小孩,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需要旁人高度同理的前因后果,无法和温端颐说明解释,好像也没必要说。她和前男友说过,然后呢,回应让她失望,直至心灰意冷。现在,她也不再苛求谁能了解真正的她。
闵于陶在中秋节的两天前装模作样地收拾出一个箱子,假期前晚特意放在卧室门口,醒目的黄色,致使温端颐路过停步都要问上一句:“什么时候回?”
她真佩服自己说瞎话的能力:“明早吧。你呢?”
“下午。你家离得近吗?需要我送你吗?”
她连忙摆手,“还好,地铁一个小时。我自己一个人很方便,你开车铁定会堵。”
毕竟演戏不能露馅。
温端颐点头,看她又按起手机,蹙了下眉,“最近还很忙吗?”他明明记得项目已经平稳从初期过渡,不需要再去铺量铺人力。
闵于陶抬头,跟着他的眼神到手机,密密麻麻的群聊记录,远看确实像在check工作信息,“哦,我在看以前的同学们瞎聊。”
前几天突然又想起谢允清说的事情,赶忙下回了QQ,不登录还好,一登吓一跳。她竟然在无意中堆积了这么多的消息,记忆渺茫的,曾经熟络的,他们在群里闲聊,给她私聊留下问候。
更多的信息隔着久远的年份,现在看来,也觉得怀念中带着新鲜。
她一条条处理,跟着红点好奇地点开自己的空间。闵于陶和同时代的所有人一样,在QQ空间留下了或多或少中二到惨不忍睹的痕迹,无论是状态还是日志,无一不透露着稚嫩和欠捶打的特质。她没有像身边人一样,在某一天不忍直视后,选择删除或者封锁。过去的自己也是自己,天真到令人发笑的曾经也需要长大后的自己去面对。她大喇喇地敞开,抛之脑后。
津津有味回味了一阵,她奇怪地发现有一个叫做Mercurius的人躺在她的访客记录里,一年以前好像每隔一阵都要来光顾一下。她好奇地点开对方的资料,发现并不认识也不是好友,也没有任何签名或者信息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Mercurius。水星的拉丁文。
她猜测也许是高中天文社的同学,更觉得愧疚。
谢允清说大家找她的联系方式很久,也许会通过各种方式确定她的死活吧。不过可惜的是,她很多年没在任何线上平台留下过痕迹。手机号和微信号也随着进入职场换了一波。
“是么。”温端颐对于她的回答好像有诸多不满和彷徨,情绪擦耳,顿神的功夫消失不见。
“……你以前特别喜欢过的人现在还好吗?”她突然听到他问。
这问话多耳熟,闵于陶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丢回。
她想了下,“上次不是回答过你了吗?”他的记性应该没有这么差吧,“我问过你后,你也问过我。”
“之前问的是印象深刻的一段,不是无法忘怀的一个。”温端颐很认真,像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这有什么区别吗?
“对我来讲都一样。”
温端颐的眼神在眼镜后飘忽不定,盯着她,像是要瞧出些什么,继续问:“要是再遇见他,你会选他吗?”
“不会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说过的,‘都过去了’。”不知道温端颐当时说这话的真实想法,可闵于陶说的是实话,“而且就算我选他,他也不会选我吧。”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这个假设听起来有点好笑到古怪。
不过她直觉这话并没有被他听进去。温端颐紧绷的表情回归自然,可他捏紧在身侧的手指依然篡在一起。
“他会选你的,你这么好。”
要不是他的语气如此认真,她会以为他在揶揄自己。
“……谢谢?”遇上他直白的夸奖,还是有点害羞,她装作轻松地感慨,扬起笑容,“但是已经没可能了。”
温端颐很久不语,最后移开眼睛,自顾自地结束话题:“明天你还要早起回家,赶紧休息吧。晚安。”
为了让谎话完美收尾,闵于陶起了个大早。没看到温端颐,估计是去晨跑。
她计划的粗糙简单,装作从温端颐家出发回家,实际上躲进离这里脚程十五分钟的廉价酒店,躺尸两天半,在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退房回来。
一切都完美,除了快要抵达时酒店突然发现自己忘带身份证。
打道回府没问题,可万一碰到还没离开的温端颐呢?她对自己演技实在信不过,温端颐并不是多事的人,可一个谎言总要套起另一个,一想到要编造一连串的谎,她都心累。
思绪来去,她坐在酒店附近思考是先去派出所开临时身份证快一点,还是直接拜托颖珍,先去她那里挤一挤比较好。假期前颖珍有邀请过她,但她不太想去叨扰。
想着就先打过去,颖珍十分抱歉,说家里现在有人不太方便。闵于陶听见手机里一闪而过的男人声音,大概意会:“我懂我懂。”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颖珍出乎意料地有些无奈,“是我姥姥。她的声音有些男性化,很容易错认。要是只有她肯定立马去接你,但我妈我也在这里。”她搓脸的疲惫声音隔着听筒很清晰,可并没有觉得她很生气,“一大早突然跑过来,烦死了。本来我家就小,现在完全挤不下。”
刚才的“男声”又放大一点:“关颖珍你快点来帮忙,你妈这个笨蛋,什么都不会干。”
“我要不会干,你昨天半夜就不要偷吃我卤的鸡爪啊!”
背景突然吵闹成一片。
原来是中秋节一家团圆,那更没有打扰颖珍的必要。
闵于陶匆匆收了线,坐在水泥石阶上拢神。她以为她早已是个钢枪不入的人,对于亲情的渴望接近零点,可还是在这种该死的节日,被煽动起一点情绪。
不知道突然哪里卷起一阵大风,行李箱被一下吹动,她眼疾手快用脚尖去勾,还是差一点,滑出好远。
叹气起身猫腰,跑了没几步,旁边一双手按住还在试图“逃跑”的黄色。
‘谢’字卡在喉间还没出来,被一句熟悉的声音堵了回去:“你家住这里?”
闵于陶的尴尬笑容僵在温端颐的话里:“连锁酒店?”他抬头打量扫视,继续毒舌,“养育你长大成人一定不容易吧。”
她硬起头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扬下巴,面无表情,“跑完步回来看到你,走得鬼鬼祟祟。我看过你的个人资料,你离开的方向完全和你家相反。”
“那你也不能跟踪我吧。”
“我也没想。”温端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她,“你要是不忘带身份证我可能也不会找过来,老远看着你跟个弃儿一样在街边发呆。”
她彻底没话。
他误会,抑制不住语气:“真想躲我的话可以到更远一点的地方。”
闵于陶一呆。这样的走向她倒从来没想过。
温端颐不给她思考如何解释的时间,要退后,“你自便。我车没锁,先走了。”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温端颐一滞,顿了脚步。
对上他深幽如墨海的眼睛,她一下慌神,先一步松开手指。
温端颐反而直接牵过她的手,自然又快速,另一只手拉过行李箱,带着她离开。
闵于陶被牵着,跟在他的身侧后一点。温端颐出来的应该很急,上身白色T恤,下身黑色短裤,裸脚踩一双黑色运动凉鞋,休闲如在家。看着他背后歪歪扭扭的奇怪卡通人物,简直难以想象。
听着行李滚轮在路面上滑行的声音,偷笑还没展开,又很快淡了下去。
很多年前她最羡慕假期前的大学同学,他们对放假回家翘首以盼,倒数日期。时间一天天过,心情越来越雀跃。然后,最后那天,大家满载兴奋和欣喜而归。学校在郊区,部分本地的同学,还会有家里人来接他们,爸爸或者妈妈紧紧牵起他们的手,一路远去。
她在宿舍阳台趴在窗口远远地看,那接连不断的行李滚轮声音一下下轧过她的心头。
嘈杂扎人。
她当然有家可回,但她可回的家只是房子,像是设定好标准答案空洞没有内容物的公式,有她无她差别不大。
她从来未曾想过有这么一天,有谁牵着她的手,踩在行李箱拖行的杂音里,一步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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