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婠婠又早早起了身规规矩矩地去给太后请安。虽昨夜因他的夜明珠之事婠婠心中还有些委屈,但总的来说,那还是一桩甚是甜美和乐的夜游趣事。
尤其是他给自己所放的那些烟火,惊羡满城。
故,婠婠叽叽喳喳地和母亲说起昨日他们出宫游玩的等等情形时,还是十分甜蜜的,眉眼间都带着刚刚新婚女子的一点娇羞和妩媚风情。
太后看着女儿,心里微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泼婠婠冷水的话。
等既浯皇后走了,坐在一旁陪侍的华夫人总算忍不住说道:
“太后、太后为何不尽早告诫皇后娘娘,明明这宫里,最不可靠的就是君恩和荣宠。
应该早日让皇后娘娘抛弃了这什么民间小儿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心,倘若娘娘被他哄骗一番,反倒自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惦记起了什么夫妻情长,在这深宫里,一往情深是会害死人的啊!”
太后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念在婠婠才同他新婚,难免不会像民间女子一般一门心思记挂着她的夫郎,他们新婚恩爱,且恩爱去罢。
到底这样一心一意的日子又能有多长呢?早不得半年八个月的,皇帝肯定要选秀纳妃,到时候眼见一堆莺莺燕燕在皇帝身边飞,她自个就清醒了。如今我何苦去给她泼冷水……唉!”
华夫人恨恨地,“可不是,这男人呢,新得了手的时候总是有一阵子丢不开的,等身边女人多了,他还记得你是谁么?女人这辈子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子嗣儿女才能立身。只有子嗣儿女才是靠得住的,旁的全是虚的全是虚的!
太后,依臣妇看,您也知道娘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想赶在大选后宫之前诞下长子长女是不能的了,太后要不要赶早儿选上几个可为咱们用的人安排在陛下身边服侍,若是这些人里谁有了幸,皇子皇女们生下来就抱给皇后娘娘养,玉碟里就记在咱们娘娘名下,也不是不成啊。”
新婚之前,她们是希望婠婠同晏珽宗夫妻和美的。但她们指望的是晏珽宗一门心思单恋着婠婠的时间最好越长越好,不是让婠婠真对他动了心呀。
宫里的女人,当她对一个皇帝只想着索求情爱而非权势的时候,离心死或是身死也就不远了。
太后直起了身子:“你说的何尝不是我心里所想。对了,我听起人说,大约下月中秋的时候,喇子墨国的使者仪队就要来了,还带着他们什么瓷瓷兰公主?连嫁妆都备足了来的,就没指望让公主回去过。呵,不知作了什么上好的打算来的。 ”
……
婠婠收到了在她成为皇后以来的第一份由地方官员孝敬上来的礼物。
这份礼物还甚是贵重,送得也算合她的心意。
是一张由灵璧守将徐世守献上来的熊皮大氅,又专门请了江南最负盛名的绣娘加工过的,在领口绣上了一圈暗金色的凤凰牡丹花纹。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替徐世守送来这件礼物的竟然是她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
华娘掰着手指盘算着徐世守跟她的亲戚关系:
“娘娘,您可记得我……我那早年病死了的男人,不是海宁人氏么?我上头的公婆也是一儿一女,女儿呢,便是我那大姑奶奶了,本是嫁在海宁当地的,后来随着大姑爷做官调去了青海那儿,她也跟着去了。
谁料他二人可怜,在青海染上了什么牲畜的瘟病,竟也亡故了,两口子过世的时候还没留下子息了。但是我婆家那大姑爷自个是个家境殷实的,他父母就做主给他从族里抱来一个亲戚生了却养活不起的孩子做他嗣子,算是给他留了个后。
呐,好巧不巧,不就是那徐世守?
没想他竟也是个有本事的,一步步能有今天的气侯,来日封侯得爵,恐怕也是使得的。”
婠婠大差不离听懂了,徐世守竟然是华娘的大姑子家的嗣子,按亲戚辈分数起来该叫她一声舅母的。
她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华娘,我隐约记得先帝文寿十七还是十六年时,你家里有个亲戚来瞧你的,不会就是那个徐世守吧?”
华娘努了努嘴,嗯了声道:“可不就是他?那年我那大姑子家中当家的公爹也身故了去,只留一下一个老妇人主家,一下家道中落了。
他家听说我在宫里做了皇帝唯一嫡女圣懿帝姬的乳母,帝后御前也说得上话的,便使了法子求到我这来,求我想法子给这孩子安排个前程,说什么不拘大富大贵,只要不做太监,让他能混口饭吃就是了。
我想起我大姑奶奶大姑爷在时候,对我也还算不错,就应承下来了。
后来不是……”
后来徐世守就被安排做了五殿下晏珽宗身边的一个陪他读书骑射的伴儿——当然了,他俩人凑在一起,是读不出什么书来的,也就是一块打猎掏熊窝子还有些本事。
再后来,五殿下南江王分了府邸别居,被皇帝委派到各地去做事,徐世守一直陪在他身边,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华夫人抚着大氅的领子,对他的评价倒很不错:“这样好的熊皮大氅甚难得呀,娘娘冬天披着它,外出时候也不怕寒气侵体了。”
婠婠道:“我原以为他是个粗俗的武将,没想到他也是个极会做人的。你知道他将这大氅送来的时候、附带的书文中还说什么了么?
说,这是他灵璧诸位守将共同花费了数日,在一片密林里围猎所得,非他一人之力可以猎得的。
只因要求得这样一张完整的熊皮,就需得一击毙命,将那样淬了毒的一支利箭,由精通骑射的弓箭手一把射入黑熊的眼睛中去,才既能得了宝物,又不至于损坏了上好的熊皮。”
她抿了口茶,“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意思。我就回了他一句,赞赏他灵璧守将们的骁勇善战。他这下也该满意了,灵璧将士们成了得皇后称赞的头一支将卒们。底下的士卒们,对他也心怀感激。以前这样的熊皮,还都得喇子墨国或是卡契那边进贡的才有呢。”
说起喇子墨国,华夫人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了婠婠一句:“娘娘,您知道那个喇子墨国的瓷瓷兰公主要来咱们大魏了吗?”
婠婠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喇子墨国?瓷瓷兰公主?”
哦,她倒是想起了这个魏朝的邦国。在卡契被灭国之前,魏朝和喇子墨国并非相邻之邦,卡契部落与喇子墨部落本是同一支血脉的两个分支,但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彼此之间年年战乱不断,因为语言和习俗的相同,常年相互掠夺。
晏珽宗打卡契之前,似乎是和这个喇子墨国的国主私下有过什么约定,最后一场仗,是在魏朝军队和喇子墨国的两相夹击之下,阿日郎司力实在腹背受敌,最终国破城亡。
所以现在卡契不在了,喇子墨国就是他们的邻国了。而且同样在去岁即位的这个喇子墨国国君,是个正当壮年、春秋鼎盛的国君,今年三十九岁,是急欲有所作为的。以后和他们魏室胳膊挨着大腿的,只怕同样是好戏不断纷争不休。
婠婠当然还不知道这些。几个月以来她都一心为着这场帝后大婚的婚仪准备着,毫无闲暇之心探听外界消息,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般人就能打听到的,只有朝廷里专门负责和这起子外邦之国打交道的官员们才能知道一二。
而晏珽宗更是没有和婠婠提起过这事。
翌日婠婠又和太后说起此事。
太后嫌恶地皱了皱眉:“这还是你大哥哥给我的书信里提到的。喇子墨国来的那个使者叫其木雄恩,是喇子墨国王的亲弟弟,瓷瓷兰公主是喇子墨国王和王后的女儿,今年正二十岁。
这个其木雄恩临行之前,喇子墨国主拉着他的衣袖一再告诫他说:什么时候等我有了外孙,什么时候你再回国!你瞧瞧、你瞧瞧,这像人话吗?好似他喇子墨国的公主没男人要似的。也不嫌丢死人!”
婠婠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晏珽宗没主动和她说过,她更加不会主动去问他。
……
元武元年七月初九,大部分地方上要上京朝见新帝和太后皇后的宗室后嗣都已经入了皇都城了。
因为七月初十是皇帝下令处死程邛道、晏投的日子,宗亲们都争相观刑,以示对皇帝的忠诚之心、不敢效仿此二人的谋逆叛乱之举。
既然该来的宗室子弟们都入了城,徐世守也就暂时从广乾门的守城将士一职退了下来,入宫向皇帝述职复命。
但皇帝为示对自己心腹爱将的重视,并未直接在召见一般大臣的皇邕楼里宣见他,而是同他在神龙殿的东阁书房里促膝长谈了一番。
述完公务后,晏珽宗姿态闲适地靠在主座椅背上,随手把玩着酒壶的壶盖,扣了扣几案:
“仲澄,人,你也见到了,现在合该知足了罢?”
仲澄是徐世守的字。
徐世守顿了顿,不觉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来:
“末将不知足!她过得不好她一点也不好、晏载安那个畜牲这些年不知给了她多少苦头吃!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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