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玫瑰（骨科） - 第一章

    曼城，天空阴沉。秋风萧瑟，卷起树梢颤动的银杏叶，飘零落地。
    很快，穿着橙黄色制服的清洁工就走过来，扫走落叶，花纹繁复的石砖地上一尘不染。庭院面积广阔，石砖小路呈螺旋形分布，草坪上绿意深深，松柏、肉桂树、复叶槭在秋日里也生长繁茂，形状整齐，有专人妥善打理。花坛里栽种着品种名贵的君子兰，粉色郁金香和紫色鸢尾点缀其间，为这满目的绿意增添更多活力。
    这里不是供人游览的植物园，而是曼城最昂贵的私立医院——克伦威尔医院的疗养花园。
    一双切尔西短靴踩在花纹繁复的石砖上，停在花坛边。格纹风衣的衣摆随风吹动，掀起一角，露出女人紧致纤长的小腿线条。
    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嘴边那根细长香烟。色泽浓艳的红唇轻启，吐出一缕轻飘飘的白色烟雾，消散在空中。
    白皙纤细的手指熟练地弹了弹香烟，烟灰扑簌簌落到花坛里，鸢尾花瓣颤动几下，接住细碎的烟灰。
    不远处，正在修剪植物的园艺师看了眼女人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想提醒这位女士去别处，可是打量她通身价值不菲的衣物，还有连背影都令人望而却步的美艳气质，想必又是某位尊贵的大人物，还是不要招惹客人为好。园艺师默默摇头，走远去修剪别的植物。
    “请问，您是莉莉丝·加西亚吗？”
    一个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女人转过身，透过墨镜的暗色画面，看到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年轻女孩，正满眼期待地望着她，那是粉丝特有的崇拜眼神，莉莉丝早就习以为常。
    她心中腹诽，连抽个烟的功夫都不得清净。面上，她还是维持着礼貌，回应道：“有事吗？”
    年轻护士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刚刚在花园边徘徊许久，生怕认错人或者太唐突，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赫赫有名的电影演员莉莉丝，果然，这就是在大城市大医院工作的好处吗？别人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人物，她竟然可以轻而易举见到。
    她忐忑道：“莉莉丝，我……我喜欢你好久了，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对不起，我现在太激动了，没想到真的能看到偶像……”
    莉莉丝礼貌地轻轻一笑，等待这个女孩平复好心情。
    女孩拿下胸口口袋上插着的一支黑色水笔递给莉莉丝：“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莉莉丝接过笔：“签哪里？”她随手把烟蒂摁在花坛边熄灭。
    女孩从工作文件夹后面扯下一张白纸：“签这里可以吗？”
    笔尖停留在纸张前一厘米，莉莉丝停顿道：“我不签空白纸，不方便。”
    女孩愣了下，接着恍然大悟，连声道歉，她张皇半天，从袖口里扯出一段白色袖子，伸到莉莉丝面前，说：“这是我自己的衣服，可以签这里吗？”
    “当然可以。”莉莉丝抵着她的手腕，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沉醉于莉莉丝身上似有若无却勾人无比的甜媚香气，一副墨镜就挡住了莉莉丝大半张脸，然而那双饱满的红唇就足够令人遐想。她羡艳地望向憧憬许久的偶像，在莉莉丝问了两遍后才慌忙回答：“苏珊娜，我叫苏珊娜。”
    “苏、珊、娜。”莉莉丝轻声念着，在袖子上补写：送给苏珊娜。
    苏珊娜欣喜而感激：“谢谢！莉莉丝，很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我会努力的。”莉莉丝将水笔重新插在苏珊娜胸口的口袋上。
    “请您放心，您母亲一定会好转的，我会好好照顾她，她一定会痊愈的。”唯有说这句话时，苏珊娜才会觉得莉莉丝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她也会面临生离死别这些普罗大众的痛苦，一想到这，苏珊娜的眼神中不免流露出同情和体贴。
    莉莉丝这才想起，这位护士确实曾经在母亲的病房里出现过几次，不过通常都戴着口罩。她看着这张天真到不知分寸的脸庞，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敷衍道：“谢谢你的好心，你还有其他事吗？”
    苏珊娜才想起自己还在工作，连忙匆匆告别，走之前还欢快地朝莉莉丝挥手。
    莉莉丝扯下一片复叶槭的红色树叶，用打火机点燃，指尖窜起一股小火苗。
    “会痊愈么？”她灰凉地自问。
    半年前，莉莉丝眼睁睁看着母亲珍妮突然在餐桌前倒下，痛苦地捂着腹部。红酒杯的碎玻璃洒了一地，鲜红的酒液在地板上蜿蜒流淌。
    长期酗酒引发的肝癌，CT片子拍到肝部有个巨大囊肿，像个恶心的寄生物一样攀附在肝脏上。珍妮一直拖着没去看病，以为只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痛，难受时就吃两片止痛药应付过去，没想到竟是肝癌。手术切除掉差不多半个肝，才把珍妮从鬼门关救回来。
    莉莉丝扔掉了家里一整个酒柜的酒，勒令珍妮戒酒，以后一滴也不许喝。珍妮口头好好答应着，酒瘾一犯又背着莉莉丝偷喝，最后结果又是住院。
    莉莉丝真想找根绳子把珍妮栓在身边，好好管着她。但演员的工作忙起来便是脚不沾地，还要跟着剧组安排满世界拍戏，为了珍妮的健康，莉莉丝强制安排她住院，不许回家，由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她。
    燃着火苗的叶子摇晃着飘到地上，莉莉丝一脚踩住，鞋底碾磨几下，火焰熄灭。
    她像往常一样探望完珍妮，本想抽根烟放空一会就走。但她离开花园的脚步停顿了一会，转头去贵宾休息厅，让前台的服务人员叫来护士长。
    护士长推门进来，态度专业而妥帖，向莉莉丝汇报了珍妮的病情。
    莉莉丝听完，没说什么，不经意地问：“你们这里有一个护士叫苏珊娜？”
    护士长一愣，点头道：“是的。”
    莉莉丝说：“她刚才来找我要签名。”
    护士长神色羞赧，连忙道歉：“我很抱歉，她是新来的实习护士，有些……不懂规矩。”
    莉莉丝音色清冷，语气听上去不带任何情绪：“我付给你们医院几百万，不是让你们的员工来这里追星的。”
    护士长垂下眼，不敢和莉莉丝冷然的眼神对视。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恭敬回答：“对不起，加西亚女士，我会对苏珊娜做出相应处理的。以后我们的员工不会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请您相信，您的母亲在克伦威尔疗养是最好的选择。”
    莉莉丝站起身，重新戴上墨镜。“那就好，辛苦你了，格兰特护士。”
    护士长跟在莉莉丝身后，护送她出门。经过大厅前台时，莉莉丝停下来登记信息。医院要求每位访客进出前都要登记姓名和时间，以及拜访的病房，确保病人的安全。莉莉丝快速写完，目光停留在上一行，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她指着那个名字，问前台护士：“这个人……还在吗？”
    护士看了眼登记簿，立马就回想起来，毕竟那样亮眼的男人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回答：“这位男士刚离开不久，应该是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谢谢。”莉莉丝放下笔，脚步不由自主加快。
    电梯来到负二楼，她嘲笑自己在着急什么，哪里还追得上。
    她坐上自己的车，把包扔到副驾驶座上，发动引擎。车前灯照亮前方几米的路面。
    侧前方的车位里，一辆深蓝色跑车慢慢开出来，转了个弯，缓缓朝出口驶去。
    莉莉丝眯起眼，认出那眼熟的车牌号。她松开离合，车子往前挪动。笔直的通道上，两辆车相距十几米。莉莉丝毫不犹豫踩下油门，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车速加快，直直地往前冲去，猛地撞上前面那辆车的屁股，砰——在寂静的地下车库炸起一声巨响。
    前面那车瞬间被逼停，驾驶座上的男人骂了句脏话，推开车门走出来。车灯太刺眼，他抬手挡了下眼睛，大踏步走过来拍了拍引擎盖。
    “你怎么回事？会不会开车？”
    莉莉丝看着他逆光走过来，灰色成套西装勾勒出熟悉的身体轮廓，白衬衫配领带的商务打扮，贵气而骄矜。真不像他，可他穿这样确实挺好看的。
    他扯了扯领带，呼出口气，礼貌地敲敲车窗，催促她下来。
    莉莉丝推开车门，站出来，手搭在车门上，轻松地打招呼：“好久不见，诺亚。”
    诺亚看到是她，退后一步，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那撞凹进去的车尾：“怎么，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