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让慈难得有坐得不那么端正的时候,他微弓着背,垂头舔舔唇,把苦涩咽回去,而后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开口。
“我实际上是尤兰人,对不起,这一点也骗了你。”
“嗯,我知道。”戚林漪平静回应。
希让慈闻声猝然抬头,很快又收回视线,他真的看不了戚林漪的眼神,她的漠然几乎藏在每一根眼睫里,像利刃要划开他的角膜。
“那天,我翻了你的包,对不起,但我不后悔那么做。”戚林漪直言不讳。椡槤載首蕟網詀閲讀⒏迷潞:℗o18ⓓ𝕜.𝒸o𝕞
希让慈苦笑摇摇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跟我道歉。”话毕,他大抵是又陷入那天的情绪中,一时没有开口。
戚林漪也不催,在对面静静看他平复呼吸,觉得他像一座被雨水泡软的山体,随时有倾倒的可能。
她正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有一丝羞耻,陡然听见希让慈的声音。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见过,在小学的时候。”他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戚林漪蹙眉,探手接过后一看。
这是张有些年岁的照片了,因为没有过塑,上面有明显的岁月留痕,有些黄斑和划痕,但好在人脸都是清晰可见的。
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大人看着年纪应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孩子却才小学的年纪。
戚林漪看清小男孩的脸后,先是诧异,而后不知哪道灵光一闪,搭建了这么多天的心理堡垒彻底崩塌,她像被定住一般,拿着照片一动不动,脑子里不断闪过久远到模糊的回忆。
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太瘦小了,记得多吃点饭,长得壮一些,有人欺负你你就还手打回去,这样他们就不敢再惹你了。”
“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不要怕他们,记得告诉老师或者家长,他们都是欺软怕硬。”
“或者你也可以到六年级七班来找我,我来帮你出头。”
彼时她正值中二期,对于自己刚从一场校园霸凌救下来的小男孩,有很多絮絮叨叨的叮嘱,她对话少的人好像有天然的保护欲。
两人在实验楼的一个拐角,戚林漪低头打量面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男孩——瘦小怯懦、一言不发。他头发很黑,和其他推成短发的男同学不一样,密密地盖着额头,但仍然清晰可见左脸有一块覆盖了半扇脸的褐色胎记,连左眼都被波及。
很可惜,他的眼型一看就很漂亮。
戚林漪从回忆中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看向对面的希让慈,同样低着头,却是迥然不同的两张脸,唯有那双眼是不变的。
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这两个人合并到一起。
“你……”戚林漪胸膛不住起伏,“你是照片里这个小男孩?”
已经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她却还要确认,足以见得她的不可置信。
“嗯。”希让慈微微抬眼,笑意里浸着苦涩:“对,是我。”原来你还记得我,希让慈心里泛起一丝甜意来。
我听你的话,努力吃了很多的饭,个子越长越高,后来,真的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一直很想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那时候帮了我,还对我说了那些话。对不起,直到现在才有勇气跟你说这些。”道谢和道歉混在一起,他声音有些哽。
当时他在校里校外遭遇了数不清的恶意,不知道自己可以反抗,也不敢反抗,爷爷身体不好,奶奶照顾他已然很辛苦。更小的时候他在幼儿园门口被小朋友合伙用石头砸,奶奶知道后,第二天就拿上自己的纸板和鸡毛掸子,另一手牵着希让慈,匆匆赶到学校去。
她拿着自己写好的纸板,站在门口一个个拦住那些孩子的家长要他们看。
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家长们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并对希让慈道歉。
有人见她一个瘦弱老人,又是个哑巴,不耐烦把纸板挥开:“你家孩子说被欺负就真被欺负了?孩子们一块儿闹着玩儿摔摔打打都是有的,怎么就你家金贵呐?不行干脆别来上得了。”
旁边有哄笑声,而后有人接话:“就是的,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出生脸上就带那么大块疤,啧啧啧,真说不准是不是报应哦,跟这样的孩子还是离远些好,不然被脏东西跟上嘞。”
“哦哟,什么事情什么事情,怎么就是杀人犯的孩子了,你快讲讲。”
“你还不知道呀?就是前几年那个——”
于是众人全然无视身影单薄的一老一少,投入到那八卦中去,边说边看瘟神似的打量两人。
希让慈拉拉奶奶的手,“奶奶,我们回家吧。”他小声祈求,他害怕那些指指点点,奶奶的颤抖更让他感到无助,他只知道——只要回到家里,一切就就好了,没有吃人的眼睛和恶毒的话语,只有爷爷奶奶温柔的注视和亲切的拍抚。
那天之后的事情他不愿意再回忆,只是从此再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己在外受的委屈。
在同龄男生跑到田野里对着一只蚱蜢就能高兴一天的年岁里,他已经学会在夏天换上长裤遮盖自己的伤痕,对着年迈的爷爷奶奶闭口不谈自己在外的遭遇。
多年的忍耐下,他沉默寡言得像一块污泥,仿佛天生就是要任人践踏,他一度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这样了。
然而他没有料到,在那样一个阴沉的下午,会有一个明媚漂亮的女生,目睹了他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然而,也是她,伸手将他从泥泞里打捞起。
他的阳光,在那一天透过眼角胎记的阴霾,融融照进了他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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