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遥最后一次抱希望于公检法,她对世界有很多的失望,但这一刻她选择相信。
这条街就在市中心,平时人来人往,流量比较大,派出所也离得近,方便有事的时候迅速出警。
B市的治安很好,有一次愈遥来这里买习题册,背包被人划了一刀,她自己还没注意到,人群里出来便利店买午饭的便衣警察就一把扭过那个小偷的手臂,将他按在地上——就像自己现在这样,不仅及时抓捕了小偷,还冲自己安慰地笑。
愈遥对这个地方印象很好的。
即使背上有好几双手将她按住,力道像山一样,她仍然尽力抬头看向门口。
等到所有的客人都离开,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囫囵下车,目不斜视地给蒋逸辞做了急救处理。仿佛在这样一个空旷的酒吧,出现一个躺在地上的伤患,还有五个保安按着一个高中女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蒋逸辞被抬上担架,酒吧经理开始心惊胆颤地计算自己剩余的生命,还有今晚的亏损,她絮絮叨叨的训斥声一直在不断回响,愈遥听得都耳鸣了。
警察一直没有来。
经理单膝跪在愈遥一米远的地方,唉声叹气地数落她:“你找死也不要拉上我啊,我还有家人,还有职业生涯,你和蒋家有什么仇,去外面报嘛,你来我这里,我看你才是和我有仇。”
愈遥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思绪变得恍惚。
正常的世界,是不会这样的,这里不是正常的世界,是权贵的世界。
是愈舒南想象出的——充满甜宠泡泡的世界。
甜宠的背后,对普通人来说,是这么阴暗。
“哦不对,你不是和大小姐有仇对不对?你是对人生失去了希望,不想活了,想找个壮烈的死法对吧?我告诉你,那你可找对路子了,我们大小姐折磨人最有一套了,保证让你死得轰轰烈烈,你的街坊邻居、往上三代往下三代,都会因为你而改变人生啊,这样你满意了?”
经理说着说着忽然哭出来,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死死捂住脸,眼泪大颗大颗地从指缝中溢出来:“你这么年轻,死得真可惜啊……”
她哭着哭着,忽然向前一步,一把抓过愈遥的头发,拿起地上的酒瓶碎片,边抽泣边轻声劝慰:“落到蒋家手里你也活不了了,不如我提前送你一步吧,我也戴罪立功,你也少受点罪,怎么样?”
玻璃块抵着愈遥的脖子,将白皙的皮肤蹭得血肉模糊,她好像是说真的,就要用力划下去了。
“姐姐!”
周子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经理的背后,弯下了腰,头发从脖子两侧垂落下来,眼睛弯弯的。
“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阿姨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跑出来玩了啊……下次可不许这样了,阿姨很着急,我也很着急。”
她好像真的是很着急,焦急的声音,混杂着讶异,还有一丝丝撒娇。
周子游抬起手,握住经理的手腕,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明明看着是个普普通通穿着蓝色校服裙的女孩,手上的力气却很大,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将经理的手拿开。
远离了愈遥的脖子范围,周子游捏紧了经理的手,迅速一扭,骨骼错位的声音轻轻响起,轻得几乎听不见,经理的额头沁出冷汗,忍住了到嘴边的惨叫。
无力的手自然松开,玻璃碎片掉到了地上,与瓷砖地板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子游对上愈遥的视线,甜甜一笑:“姐姐,我们回家吧。”
愈遥的目光,无声地移动到门口,那里进来了三个人,一个女人走在最前面,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身上还穿着商务制服,西装裤下是方便走路的运动鞋,大步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的两个人,几乎将“我是黑社会”写在了脸上,身躯高大,膀大腰圆,除了脸上没有,几乎全身都被纹身堆满。
女人一进来,没有一句废话:“带走吧。”
周子游侧过身,假装惊讶地伸手:“这不是文小姐吗,好久不见~”
文季禾进来的时候根本没仔细看,就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血旁边有个人被压着。
她心情不佳,也比较赶时间,但是被周子游叫住,又不能不停住,脸上皮笑肉不笑:“周家的二小姐,有什么指教?大小姐的伤和你也有关?”
周子游温和地竖起一根手指,轻摇两下:“蒋逸辞可以这么和我说话,你,不可以。作为蒋家的狗,要学会认清自己的身份,别总是以主人自居。”
空气中有几分火药味在弥漫。
文季禾不耐地蹙眉,不止蒋逸辞讨厌周子游,她也讨厌,周子游的惯用伎俩就是在重要的场合插科打诨。
文季禾代表蒋家,但她毕竟不是蒋家人。
最终只能硬梆梆地换了措辞:“周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认为自己已经很让步了,可是周子游一点也不领情,不仅放松地靠在桌子上,还拿起桌上早已不冰的鸡尾酒喝了一口。
然后她指了指地上的愈遥:“你喊错了,周大小姐是她,我姐姐比我大一个月。”
文季禾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了事情的起末,蒋逸辞的新欢胡玮秋吹枕边风,要收拾一个冒犯了自己的小姑娘。
这件事情原本用不着蒋逸辞出面,但文季禾有别的事情,胡玮秋急着在周家对愈舒南有所反应之前动手,蒋逸辞嫌他太烦,给了几巴掌,最终还是自己来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能把蒋家大小姐收拾成这样。
也因此才叫文季禾从别的任务紧急脱身,特地来一趟,这一趟,确实没白来,因为现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明明门大敞着,冷风吹进来,文季禾还是心火燥热,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微动作,反复地推眼镜。
“几天前,周小姐还只是周家唯一的女儿,怎么一夜之间,多了个姐姐?”
周子游耸耸肩,表情无赖至极:“就是一夜之间有的呀,你可以现在打电话问我爸爸,兴许他现在就和姐姐的妈妈在一起呢。”
“对了,蒋逸辞的医药费账单,一并寄到周家,如果蒋逸辞觉得脸上挂不住,周家也可以出正式的公告道歉,就说,我们家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小姐,不小心打破了从小训练身强力壮的蒋家大小姐的脑袋,真是对不起——如果需要的话。”
文季禾揉了揉太阳穴,她现在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了,就该让蒋逸辞自己承担后果。
为了个有点姿色的男人,把自己搭了进去,也是活该。
让她在医院躺两天清醒清醒脑子,加强一下智力训练,别整天只知道给别人画饼,自己都把自己画信了。
“如果是周远先生的义女,那倒是蒋家先冒犯了,我们大小姐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后续会派人送去小礼物,给这位……小愈小姐。”
文季禾和周子游对上视线,不情不愿地后退一步,与此同时,愈遥身上的桎梏松开。
一直压着她的那座大山消失了,但愈遥的身体没有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文季禾意外地看了一眼,旋即不感兴趣地收回眼,转身走了。
行至门口,她扶住门,意味深长地回头:“不站在蒋家的立场,仅作为我个人,对周小姐有一句心里话。”
“你现在维护的,在未来,可能变成咬向自己的毒蛇。”
出了门,她的脸色迅速沉下去。
夜空中落下绵绵的细雨,她只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没摸到烟,就感觉脸颊有一阵凉意。
有人给她打了伞,文季禾制止了:“上车,去医院,看望大小姐。哦,对了,记得把高级病房里的胡先生先请出去,大小姐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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