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从昆吾仙境那恍若天上仙境般的三十三宫而来的昭昭,此刻再看到眼前的云麓仙府,很难不生出几分落差。
似乎……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
而且,从她踏入这云麓仙府至今,都没有遇上一个人。
有些不太对劲的感觉。
“——这位姑娘孤身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身后一阵阴风扫过,同时伴随着一道缱绻阴柔的嗓音,几乎像是贴在昭昭的耳边低语。
昭昭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应极大地跳开几步,警惕回身戒备。
她紧紧攥住了芥子袋,师岚烟给她的业火红莲伞就在其中。
“你是谁?”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长发披散,身着玄衣,缀满绿松石红珊瑚装饰的链饰随他行动碰撞,发出叮当轻响,似笑非笑地瞧着昭昭。
他身上衣袍的纹样制式都有些奇异,昭昭不知这是否是宗门特色。
但他的气质与昆吾仙境的弟子截然不同,难免惹人生疑。
男子双手环臂,轻佻开口:
“岂有到别人家中,询问别人是谁的道理?这位姑娘,该是你自报家门才对啊。”
昭昭观察了一下四周。
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了些。
没有守门的弟子,没有来往行走的修士,风吹叶落,静得像古刹寺庙。
心念微动,她垂眸道:“我乃昆吾仙境的弟子,今日登仙台大庆,昆吾给仙门各家送了回礼同贺。”
说出这番话时,昭昭的心跳得飞快。
对方无声审视她良久,甚至还凑上前,鼻尖耸动,嗅了嗅她身上气味。
“的确是昆吾仙境的降真香味道……”
男子偏头紧盯她的双眼,眼神忽而生出几分暧昧。
“不只,还有修士元阳的气息,虽然已经很淡很淡了,不过这么淡还能被我嗅到,与你双修的这个修士应该绝非常人。”
昭昭眨了一下眼,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元阳和双修的意思。
霎时,像一把火烧过,从脸颊耳根烧到了脖颈,雪白肌肤仿佛被烫熟般泛红。
“昆吾修士众多,但这么厉害,又必须是男修,就屈指可数了。”
他竟真掰着手指头细算起来。
“昆吾以大师兄宗斐为首的几个大弟子,今年宗门大比的后起之秀燕沉舟等人,还有长老堂里的摇光君……啧啧,竟与刚入门没修炼几日的小师妹苟且偷欢,这些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嘛。”
昭昭耳根已红得滴血。
但羞耻之中,她并未错过对方话语中那一点蛛丝马迹。
他方才说——“这些名门正派”。
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会这么形容同为名门正派的昆吾修士吗?
她心脏跳得越来越响,脚也有些发软,但那锐利的视线仍时不时在她周围打转,昭昭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露怯。
现下她进退两难,唯有披紧身上这张昆吾弟子的皮,赌他也不想惹上昆吾,才有一线生机。
“我昆吾弟子之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狐假虎威的昭昭疾言厉色,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东西我已送到,若仙君无其他事,我便先……”
昭昭从芥子袋中随便抓了几瓶丹药,假装是昆吾送来的回礼要递给眼前男子。
刚要触碰到他指尖的一瞬。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响,似是什么撞击门板的响动。
不是她的错觉,这里还有别的人在。
身体比意识更快,昭昭来不及阻止自己,已猛地收回手,脱口而出:
“……你们宗门其他人呢?仙君方才所言……实在无礼……还是让你们宗门寻个更懂礼数的人出来……迎接昆吾的赠礼为好。”
硬着头皮将这段话用七分气恼三分傲慢的语气说完,昭昭心里已然一片惨叫。
她到底在做什么!
只要将礼物递出去,她就有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了啊!
那男子准备接礼物的手一滞,瞧着昭昭的眸色渐渐变浓。
默然片刻,他慢悠悠道:
“好啊,后面大殿里就有别的弟子,仙子若不嫌麻烦,交给他们也行。”
昭昭看了看不远处门窗紧闭的大殿。
方才的响动,正是从里面传来。
玄衣男子倚着院中槐树,没有丝毫阻拦之意,饶有兴致地等着昭昭接下来的行动。
昭昭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她总觉得,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可现在再想逃,和找死无异,她已经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昭昭抬起虚浮的脚步,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不要害怕。
修仙之路才刚刚开始,你不可以害怕。
往好处想,或许这人真是云麓仙府的弟子,方才她想的那些,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就算是往最坏处想,往最坏处——
昭昭喉间一酸,最坏处想,她运气也太差了,怎么刚准备修仙就撞上了邪门的东西?
这里可是本该最安全的仙门!
一步、两步、三步——
离大殿越来越近。
昭昭心急如焚,甚至有点万念俱灰,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待会儿身后之人突然袭击,她要如何应对?
如果现下的云麓仙府真的被什么邪祟入侵,她真的没有任何自保方式?
如果……
如果在这里的是谢兰殊,他会如何应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昭昭纷乱的心绪似被一双手温柔拢住,快要沸腾到极点的情绪,霎时平静下来。
她忽然记起,这样的情形,并不是第一次遇见。
……
那还是在他和谢兰殊成婚的第一年。
人间时节不好,世道颇乱,山匪之祸蔓延至云梦泽,偏偏那时的昭昭想去山上寺庙为来年祈福,结果运气不好,最后一日被山匪围困在了雪山的一处木屋中。
“如果切开脖颈,临死前的痛苦会不会少一点呢?”
寒冷的冬夜,窗外风雪急促,少女蜷缩在佛手柑混着降真香的怀抱中,忽然这样问。
拢住她的双臂忽而紧了几分。
谢兰殊宽厚干燥的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纤细的脖颈,含笑道:
“要是切开了脖颈,今后昭昭还如何戴那些漂亮的项链?”
昭昭枕在他的肩上,奇怪地看着他。
“可是我们不都要死了吗?听说割喉是最快的死法,我怕疼,我不想被人捅好几刀才死掉,那样死得也太丑了。”
山匪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围越密。
雪满深山,寂静木屋中时不时传来木柴噼啪的燃烧声。
“那就当是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吧。”
眸色如春的青年半蹲在少女面前,手中握着的是周围能寻到的唯一一件算得上武器的斧头,却好似握着一把镇御天地的利剑。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贴在昭昭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柔软得几乎像是恳求般的神色。
“只需要坚持到,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时候就好。”
“在那之前,无论多么痛苦,都请不要切开自己的脖颈。”
“比起漂亮的尸首,我宁愿看到你不那么漂亮的活着。”
那是一个积雪被血浸透的夜晚。
昭昭数不清围困住他们的山匪究竟有多少人,她只记得,那个在朝阳破晓中逐渐清晰的背影。
地上层层叠叠堆着尸首,猎户留在木屋中的斧头早已卷刃,刺目的金光穿透黑夜,照在谢兰殊那件飞溅血水的衣袍上。
在这个昭昭以为天地都要倾颓的夜晚。
他以凡人之躯站在那里。
始终未曾后退一步。
……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昭昭握紧了手中青色的丹药瓶。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谢兰殊,他绝不会示弱露怯;如果是谢兰殊,他必定会拼尽全力,做他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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