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不是给自己用的。
换了这种角度,事情又想得通了。
楚明姣弯了弯唇,笑吟吟的,像是了了一桩小小的心事:“如果帝师需要巩固神魂的灵物,我这里还有一些,等回去之后让他自己挑。”
说完,她慢吞吞顿了下。
“帝师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她用一种很是天真明艳的口吻问:“你之前说他是老好人,心肠软,我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果真这样,有求必应的,我都不曾见他和人红过脸。”
涵养与温柔都镌刻进骨髓深处的一个人。
这一刻,饶是凌苏这样嘻嘻哈哈,自诩没心没肺的人,胸口都罕见的有些发堵。
他凝视着眼前这张小小的,五官娇艳,双腮泛红的脸,上下唇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当然不是。
你怎么就不懂呢楚小二。
心软是对你,有求必应也是。
不论是江承函,还是柏舟,他们都根本不需要什么凝虚丹和流光璧,拖着凡人身躯深入险境来上刀山下火海地走一趟,如此大费周章,本意只是想走个过场。
好在将来,在合适的时候,能顺理成章,不惹你怀疑地将你的哥哥还给你。
仅此而已。
“对啊。”凌苏草草地抹了把脸,听到自己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声音:“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楚明姣若有所思地点头,客客气气地冲他道了声谢,原本都已经准备走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问:“那个帝师很在意的人,是他的意中人吧?”
凌苏摁了摁喉咙,恹恹地回:
“是。”
“他这样做,大概是想有朝一日,她能再次回到他身边吧。”
“——如果未来还有这种可能的话。”
第38章
和凌苏谈过一场话后, 楚明姣回到小山丘前。
苏韫玉正在和周沅说话,他幽默风趣,不论是推理分析还是下结论, 都有自己的一套思维, 不会被人轻易动摇带歪, 交谈时不冷淡又不轻浮。
这还是顶着宋谓的身躯, 若是换做之前那张招摇的脸,更招女孩的喜欢。
“怎么了?”他下意识看向楚明姣:“怎么去了一趟,心不在焉的?”
“没事。”
楚明姣摇头,细长的眉拧着, 舒展不开,不知道为什么, 凌苏之前的那番话给她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像错觉, 也想一种呼之欲出的暗示。
太矛盾了。
她朝苏韫玉摆了下手,示意不用管自己, 自顾自找个块平直的石头,用沾水的帕子擦了又擦,直到上面光滑如镜面,她才坐下来,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垂着眼发呆。
“楚姑娘这是?”周沅问苏韫玉。
自打楚明姣出现在视野里,男人的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她,特别是看她恨不得将那块石头表面擦出火花来的动作, 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从小的习惯,她想不通事的时候都这样。”苏韫玉笑着摇头, 说:“这时候最好别往她跟前凑,不然,会被打的。”
周沅:“啊?”
很是惊讶的语调。
苏韫玉不由莞尔。
在他最为热血喷张,不服天不服地的少年时期,本命剑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早声名远扬的那个。
楚明姣遇事不决发呆的习惯,不少人都知道,可欠欠的非要趁这时候逗她的,只有他和宋玢两个。
一段时间后,宋玢被打得撑不住了,他还在乐此不疲。
这导致很多时候宋玢看他的眼神,都古怪得像在看一个变态。
“算了。”没过多久,楚明姣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脚步却没停,看样子是又要去后山,只在路过苏韫玉时丢下一句:“我还是去着吧,不看着我不放心。”
苏韫玉不由得摸了摸鼻脊。
能在楚明姣这里有这种待遇的,除了楚南浔,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就在楚明姣要踏上那条羊肠小道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停下步子,循声看过去。
视线尽头一片昏暗,篝火升不起来,照亮这片地方的是几颗被灵力托在半空中的月明珠,那光也不明晰,像一团被强行拢在布袋里的萤火虫。
却仍然将踏着小路来的两个人照得足够清晰。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还挺和谐。
楚明姣下意识去看那道小的身影,五六岁的孩子,身高才到柏舟膝盖那,脸蛋不知道是被晒黑了,还是被火爎的,衬得一双眼睛出离的大,安安静静不凶人的时候,终于有种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明亮与懵懂。
“怎么把他放下来了?”
经历过先前与小孩斗智斗勇的那小半个时辰,楚明姣对他很有防备心,决定将恶人做到底,她倾下身,几乎和小孩鼻梁贴鼻梁地威胁:“我可不像你旁边那个那样温柔,凡事都好声好气地和你商量,你要是再跑,小心我把你丢回火堆里去。”
可不知道柏舟和小孩说了什么,他听到这话,居然也不哭不挣扎,只是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颇为好奇一样。
楚明姣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起身,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柏舟。
他推了推小孩,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他们说说。”
小孩往前站出半步,挺起胸脯,声音是那种不论如何努力遮掩,也盖不住的孩童稚嫩:“我叫姜似。”
顿了顿,像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拗着声音又添了句:“但是我自己改了姓,随我父亲,叫陆似。”
四下一片寂然,连不远处接连不断的蛙鸣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还真是他啊,楚明姣心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柏舟道:“你接着说。”
姜似偷偷看了眼楚明姣和面色严肃的苏韫玉,凌苏等人,一口气说:“我被丢进来有大概有两三个月了,这里面没人,但总有东西一路跟着我,有时候是蜻蜓,有时候是猛兽,有很多东西让我出血,它们很喜欢我的血。”
“所以我总是在受伤。”
说到这,他摸了摸自己少了半边的耳朵,撇了撇嘴:“被丢进来前,我父亲给了我很多东西,它们保护了我。后来,山里就进了很多人,白天晚上都变得很吵。我一直躲着他们走,直到前天,我受伤了,耳朵被切了半块,没有及时听到声音躲开,所以遇上了那队人。”
“就是死在火堆里的那些人。”
谁也没有打算他说话。
“他们看我小,就把我丢在一边。晚上生火的时候,那些人开始抱怨骂人,我当时注意到除了他们的说话声,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片山脉不可能这么安静的,除非周围被那种虫子可以消除声音的虫子包围了,我上去提醒,但没一个人理我,还让我走远点。”姜似比划着,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虫子不会伤害人,但听见声音后,会把听到的消息告诉背后的人。”
“我和他们不熟,我不想死,我想出去见我父亲。”
“本来我都已经离开他们一段距离了,但半路上收到队伍里那个姐姐的传信。她问我在哪里,耳朵好点了没有,还痛不痛,今天该换药了。”
小孩懊恼地抿紧了唇,耷拉着眼皮:“我又回去了,不是为了换药,就是想和她说一声,那种虫子真的很奇怪,不要什么话都随便说,也不要骂人。”
可还是晚了。
他折返回去的时候,七八个少男少女围着篝火堆坐着,口无遮拦,骂完祖脉骂地煞,骂完地煞骂姜家,最后还将绝情剑宗和天极门挨个拎出来嘲笑:“……我看算了吧,亏得白凛还有点名气,居然和天极门的人扯到一起去了,还真以为孟长宇有几把刷子能起到作用呢?拖油瓶一个罢了。白凛也是个四肢发达没脑子的。”
姜似闷声不响地走到那个一直笑吟吟,显得很有耐心,也不麻烦的女子身边去,她拽了他一下,他就乖乖地搂着她脖子,小声告诉她:“姐姐,这样说会很危险的。”
一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就会发疯。
“我等会说说他们。”女子伸手捂了捂他的耳朵,问:“吓到你了吧?”
姜似摇头。
被丢进来这么久,他早不是能被几句粗鲁脏话吓到的小孩了,为了保护自己,他手上已经见了血。
可还没来得及等她阻止,那群人已经聊到了叫人悚然一惊的话题,无所忌惮到极点。
其中一个说:“出来前,大长老可是和我们透过底了,这边的东西不是善茬,虽然不多,不算大问题,可毕竟是被神主封过那么久的东西,我们还是小心提防点好。”
另一个嗤了声,笑他:“你自己不是都说了。一个被封过那么久的东西,还只是其中一缕,怕什么,它能翻起什么大浪?姜家能被逼成这样,是他们无能,活该落败。”
“更何况,外面围着的那么多长老,布下的天罗地网都是摆看用的?它若是敢出来,还算有胆量的。”
“二十多天了,这地煞不是摆明了缩头乌龟一个嘛。”
姜似立刻挣扎起来,他感觉到,周围空气都开始被某种力量撕碎,撕裂,气浪都被节节攀升的温度融化,一个好像由熔岩拼凑成的庞然巨物以山火的形态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场暴怒的火焰。
好像他们说到了某种绝对不该提及的话题,它今日就算违背某种规律,也必须得出手。
——杀光他们!
杀意一经触发,人不死,绝不停歇。
姜似连跑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场火将自己吞噬,剧痛与战栗同时袭来,接下来的事,他就都不知道了。
他将这些经历捡着说了,没必要的地方就省略了些,唯独在描述那群少年们说的话时犹豫了会。此时虽然没有噬声虫在偷听,可地煞连火都掌控在手了,真说不准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听到他们交谈。
可他很聪明,同时也知道,死去那些人说的话,才是眼前这群人最想听到的。
姜似停了停,咽了下口水,浓而翘的睫毛缠着,一只手紧张地捏住了另一只手上的灵镯,说:“他们说,地煞是被神主镇压了很久的东西,而且只有一小缕,所以不足为惧,是缩头乌——”
惊天动地的炸响响彻在耳畔。
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猛兽,难以忍耐地要将所有人都吞噬进去。
这一出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楚明姣反应最快,她当即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拉着柏舟和姜似连退数十步。可那道裂缝如抽出长鞭,收缩自如,最后不止在地面上,甚至扬起尘土击溃山脉。
那么雄伟的山势,薄弱得像张纸,甚至经不起两道攻击。
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好好的人群分成了两边,楚明姣,柏舟,姜似,孟长宇,周沅和白凛在一边,其他人都在另一边。
白凛提着剑腾身而起,自掠到半空,冷着脸狠狠斩出三剑,那剑势连成了残影,一道比一道快,带着势如破竹的千钧气势直直朝一道裂隙斩过去。
剑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道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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