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躲躲得远,谎也撒了,庾伊就没急着买机票说回就回。
x市是南部海岸线上的海滨城市,奶奶爷爷在这买了一套房子当越冬的住所,往年一入十二月就会往这赶,今年奶奶的妹妹身体不大好,两位老人也就没往这来。
倒让庾伊有了个躲人的去处。
第二天她在海边公园里坐了一个小时,心情被风一吹,忧愁倒散了七七八八。
庾琇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她如实相告。庾琇问为什么,她顺着庾琇的心意说不喜欢家里多了一个人。
庾琇没再接着问,庾伊心里冷笑着把电话挂了。
终于捱到了第三天,庾伊登上了回津北的飞机。
今天是圣诞前夜。飞机上和庾伊隔了个过道的小朋友给她妈妈讲今天一定要吃苹果,要吃有着五颜六色包装的苹果,还说了一句家喻户晓的英国谚语“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奶声奶气的。
再往前推几年,她跟那个小朋友一样,也喜欢包装起来的苹果,朋友间互送,过的是热闹。
柳景仪到家的时候,双肩包背了一只肩,有些沉。客厅的灯柔和地亮着,有人在等她。
庾伊着急忙慌地走到客厅,拖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发出急切又克制的声音。
柳景仪放下书包后揉了揉肩,淡淡地看了庾伊一眼,真的没什么表情,一下子把庾伊钉在了原地。
和视频里的像两个人。
“看你书包好沉,背了许多书吗?”庾伊一声不吭跑了做得不对,主动一些。
“书还有苹果。”
“……谁送的吗?”
“班里班费发的,”柳景仪边说边解下围巾,背对着柳景仪脱掉外套,剩下一件白色修身的内搭,贴皮肤得紧,勾勒出了柔软的胸部和腰侧曲线。
庾伊松了一口气。结果柳景仪话没说完,“班里有几个男生也给我苹果了,还有我同桌……”
柳景仪转过身,看着庾伊,唇瓣一启,“是个女生,给我了好多个苹果。”
嘶……要高考了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给新同学送苹果是吧!
庾伊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还有星星点点的难过往心里挤。
谁还没个苹果啦!
“那些送的苹果有包装吗?”庾伊问。
柳景仪摇头,庾伊抿抿唇,要去餐厅拿东西。
“庾伊,”柳景仪叫住她,冷淡的表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逐渐有了温度,客厅暖光又给她铺了一层暖调,“下雪了。”
啊?庾伊下意识看了一眼被窗帘遮盖的落地窗。
柳景仪上前两步,直接拉起庾伊的手走向落地窗,撩开厚重的窗帘,两人藏了进去。
“下雪了。”柳景仪看着庾伊的眼睛,暗藏情绪,伸出食指指向窗外,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敲了两下。
砰砰。
一只手还被柳景仪攥着,紧紧地。
是敲击声,也是心跳声。
窗外是暗的,看不大清雪花的样子。柳景仪微微喘气,锁骨随着气息浮沉。一只手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贴到窗户上,示意庾伊往外看。
手机的手电筒照射范围有限,透过玻璃,就那一小方,只那一小方,却有数不清的雪花经过这一小方的亮光,再降至地面。
是雪与光的短暂邂逅。
忽地,庾伊肩膀一沉,有人环住了她的脖颈,下巴垫在了她的肩上。两副身躯的贴近,在窗帘遮挡与玻璃窗之间的一小方世界。
这里呼吸交织。
柳景仪松开了攥着的那只手,紧紧地环上了庾伊的腰。
庾伊要不能呼吸了,鼻尖却嗅到柳景仪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有一股柑橘香和茶香。
她们两人都喜欢的味道。
环境放大了心跳,距离也让两人对彼此的热度感知更深。两人的胸膛抵在一起,绵密柔软,女性的独有。主动拥抱人的柳景仪一声未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绕在庾伊耳侧。
气息也是有触感的,轻柔,缠绵,呼在颈侧,亲昵得似交颈鸳鸯。
可她们是姐妹。
超出亲情是禁忌,是违背伦理。
道德的弦绷得紧紧的,庾伊收束手臂回抱,轻轻地抱住柳景仪的纤细腰身。
她也就这点能耐了,其实现在该思考的,思考柳景仪为什么在这种昏暗的空间里拥抱她又一言不发。可她的脑子现在像开水冲浆糊一样,粘的稠的,再贴在一起就撕不下来了。
可柳景仪是清醒的。
“为什么躲我?”她轻轻地问,唇瓣流连在颈侧,却不触碰,只让气息去试探,“你走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妹妹很敏感,只是试探就站不稳了,吐息逐渐厚重,软绵绵地挂在纤瘦的姐姐身上,压着姐姐退后半步,两人倚靠在窗边。外面圣诞前夜,大雪纷飞。西方的圣诞老人架着九只驯鹿拉的雪橇车赶赴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送予圣诞礼物。
道德的弦不知道是否还健在,妹妹蓬松的羊毛卷头发被姐姐在手指缝隙之间把玩。
“以后不躲了。”庾伊没回答原因,也明白谎言早已被看破。身体的反应又被柳景仪全数掌握,认命一样把脸埋在了柳景仪的颈窝。
“好。”柳景仪伸出指尖抚着庾伊的脸颊,笑意满满,手指又轻轻挠着庾伊的下巴,“我有一个礼物要送你。”
痒痒的,庾伊脸上的绯红又迭了几层,把心里放空了。
柳景仪清莹秀澈的脸庞压下来……
与此同时。
“噔嘀嘀。”指纹锁识别成功的声音。
又是哐啷一声压门把手的声音,有人要进家里来了!
庾伊心里一惊,惊诧着是谁,立刻扶着柳景仪直起了身子。礼物没送出去,柳景仪先是皱了皱眉,又好笑地看着她,手还抚在她腰上。
这片窗帘所在的位置没对着玄关,她们有几秒的反应时间。庾伊很可靠地压低声音,“我先出你后出,我看一下是谁。”
万一是危险呢?庾伊心抖着出了窗帘,往玄关去了几步。
柳景仪随后跟上。
“伊伊?”一位穿着雅致的老太太从玄关那里露出了半边身子。
“……奶奶?”庾伊心里松了一口气,又一口气悬上,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这要是被老太太看到两个孙女在窗帘后缠绵地抱在一起……
庾伊平复着心情,“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外边还下着雪,挺冷的。”
老太太姓齐,七十多岁,身体健康,平时温柔敦厚,这会儿语气上赶着就要教训庾伊,“你妈她那倔脾气不声不吭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和奶奶讲呀?”后边半句音都颤了。
庾伊回头看了一眼柳景仪。
柳景仪安安静静地站在庾伊后面,脸颊微红,眉头却轻微地拧着。
两人都明白了老太太所指的是什么。
“我……”庾伊难解释,心想着我妈说你和爷爷你俩嫌当年的事丢人。
老太太带着眼镜走近,往庾伊身后看了一眼。一瞬的事,老太太难受地呼出一口气,将眼镜摘了,抬手拿丝巾抹了抹泪。
庾伊站在柳景仪前面,一时迈不开步子去哄老太太。这眼泪会不会太迟了,早五年,早十年,在柳景仪搬家颠簸的时候去接她回来很难吗?她又往玄关那里看了看,啧,爷爷没来,姓庾的父女俩心真硬。
庾伊叹气,过去安抚性地揽着奶奶的肩。
她觉得奶奶想认孙女这事得循序渐进。特别是面对被抛弃的柳景仪,一见面就抹眼泪在孩子眼里看着也扎眼,倒不如坐下来给孩子说说话,聊聊天,讲一讲当年是个什么缘由不管不顾了将近二十年。庾伊心里刺挠挠的,又忍不住去想,这种场面,难过、伤心和泪都是止不住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理性又冷漠。
老太太也没哭太久,毕竟柳景仪面无表情地站着,跟看戏样。
生活品质再高的老人脸上也难挡皱纹,如今有着沟壑的眼角渍了水,人也不似刚过来时愠恼的模样,又显得温厚。
她先是握住庾伊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去牵柳景仪的手。柳景仪矜着下巴,没躲,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柳景仪感受着手上的体温,原先拧着的眉悄悄展开,散出来的态度就没有刚才锐利。
老太太亲和有加,嘴里叫了一声“乖乖啊。”声音哽着。
“好孩子,”老太太抬头看着柳景仪,眼睛有泪却又笑着,“看到你,奶奶就放心了。奶奶想你想了好多年呀,总在心里想你会长什么模样,长多高,吃饭是吃得多还是吃得少,今天一见呀,你和你妈妈、妹妹长得像画下来了。”
老太太言语慈软,庾伊的心却麻了,完了,全是雷。
果不其然,柳景仪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后退半步,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眉眼含霜却红了眼尾。
坚韧和脆弱这两个词是怎么融合在一起的,庾伊在柳景仪身上找到了答案。
养她成人的亲人永远地离她远去,抛弃她的亲人将她接回,告诉她,你还有很多亲人。
柳景仪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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