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缨看着他手里已经出鞘的问道,不由地笑了:“你也要阻止我吗?你想清楚了,就算你杀了我,阻止我毁掉这个世界,天渊的裂缝也不会消失,她还是会抛弃你,去补天。”
帝夙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举起问道。
摩缨眼中涌出泪水,大声说:“你还记得三千年前你是如何告诉我的吗?你说如果我活下来,让我永远不要原谅那些人!”
帝夙怔了一下,问道停下。
“我从来没有忘记他们所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难道你原谅了吗?”摩缨哑声问。
帝夙低垂着眉眼,整个人看起来都冷冷淡淡地,仿佛什么都激不起他半点儿兴趣,他向来是这样,外表看上去冷冰冰像一尊死神。
“以前,那些人逼她去拯救六界,如今,你逼她袖手旁观,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帝夙冷冷地开口。
摩缨愣住:“我只是……不想再让她为那些丑恶的人牺牲!”
“凭什么你替她做决定?”帝夙缓缓地说,“摩缨,一直以来,你是个懦弱的废物,你不仅实力上弱,内心更是懦弱无比,你分明喜欢她,却只会逃避,拼命说服自己是你配不上她,甚至不敢让她知道,你害怕会被拒绝,会失望,会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你就是这样一个弱者,和君染毫无二致。”
摩缨的身体在颤抖,嘴唇也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和你不一样,你天生就强大,所以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她……”
“那现在呢?你比她更强,为何还是逃了?你不敢面对她,因为觉得自己污浊,肮脏,你和从前一样,还是不敢让她明白你的心意,以为让她厌恶你,就能把自己怯懦的心藏好。”
“你胡言乱语什么!?”摩缨气急败坏地说。
“我是胡言的话,你敢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场,去赢得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吗?”
摩缨咬着牙,眼前的少年只是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却好像抓住了他的死穴。
“让开,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我要让六界覆灭,不想和你拉扯儿女情长之事!”
可是帝夙还是挡在他前面,一步也不退让。
“让六界覆灭,就能逃避所有吗?你内心也希望被人接纳,否则你也不会贪恋夜长风对你的那一点点兄弟之情,明知道是假的,还是甘愿把血给他。但是你知道自己犯了太多错,不会有人再接纳你了,所以你想毁掉一切重来,如你这般懦弱,确实不配拥有九泉的力量。”
“你懂什么?!”摩缨忽然满脸是泪,“我对他们只有恨意,这几千年来我都是带着恨意而活的!”
帝夙冷冷道:“你藏起了爱,只露出恨,懦夫所为。”
“啊——!”摩缨大吼一声,释放所有九泉之水的力量,朝着帝夙攻来。
帝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他即将撞上自己,才举起问道,挡住那股力量。
九泉之水,可震天地!
他皱着眉,魔神之力顺着问道轰然而出,瞬间将摩缨撞开,他踉跄地倒退好几步。
“虽然你是预言中毁天灭地之人,但真正身负毁天灭地力量的,却是我。”帝夙提着问道,慢慢走向他,“自我想起一切,所有人都告诉我,鹿朝欺骗我,一次又一次放弃我,为了众生甚至篡改了我的命运,我应该恨她。但世间的感情,岂是‘应该’二字就能轻松揭过,若我也懦弱地欺骗自己,自然可以毁天灭地,将她占为己有,可惜我生来不喜欢懦弱之人,我想要她全部的感情。”
“她不可能给你全部的感情!在你苍生之间,她只会选择苍生!”摩缨发狠道,大概在这样的人面前,他也会自惭形秽。
他向来羡慕帝夙,这样生而强大的人,不会如他一样怯懦自卑。
帝夙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是懦弱,只会逃避,他其实和君染没有任何区别!
摩缨身后已经逼近了干涸的九泉,他已经没有退路。
而帝夙站在他面前,却极其自信地开口:“她会给我的。”
“不、可、能!”摩缨一字一字地说,“在她心中,六界胜过一切,她再爱你,也不可能因为你放弃六界,那样以来,她就不是她。”
帝夙忽然轻笑一声,少年气的眉眼神采飞扬,竟耀眼得让人不敢看。
“你笑什么?”摩缨问,“你疯了不成?你看到了,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也要阻止我!你算什么?你不过是她数万年孤寂生命里走过的一个小小过客,一点点可怜的情爱,你却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既然你和她有一个赌约,那我也和你赌一个吧。”帝夙声若清泉,“若她给予我全部感情,再也不会因六界放弃我,你就殉了这九泉,如何?”
“若她没有呢?”
帝夙轻描淡写道:“我和你一起,毁天灭地。”
摩缨震惊地看着他,他疯了不成?这样的赌约,他必输无疑!
鹿朝绝不可能放弃六界!她心软慈悲,六界众生就是她的软肋!
“怎么?赌不赌?”帝夙问。
摩缨咬牙切齿道:“赌!”
帝夙淡淡一笑,便转身走向鹿朝。
摩缨想到什么,便说:“就算你洗去她的记忆,她终有一天也会想起来!我和你的赌约,我等不了那么久!”
帝夙脚步微微一顿:“不用那么久,一天足矣。”
“哈哈哈哈——”摩缨放声大笑起来,“帝夙,你在耍我不成?一天之内,你想让她放弃六界选择你?这绝不可能!你莫不是想用缓兵之计,可我告诉你,即便你一天之内让鹿朝的伤痊愈,你们一起联手,也休想阻挡我!”
“你就在这里等,我若做不到,你可毁掉九泉。”帝夙头也不回。
摩缨怔住,他的手用力按在九泉上,指尖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倒要好好看看,帝夙能如何做?
他死死盯着帝夙,只见帝夙走到鹿朝面前,细密的雨丝早已经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裳,而现在,雨势又渐渐的大了一些。
帝夙抬起手,轻轻拂去鹿朝脸上的雨水,他另一只手撑在她脸颊一侧,低头俯视着她。
“朝朝。”他语调温柔,“我说喜欢我,我当真喜欢我,还是为了六界不得不安抚我?我想亲口听你说,你若欺骗我,我就和摩缨联手了。”
鹿朝茫然地看着她,忽然笑得很难看:“傻瓜,是不是真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帝夙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的眉眼,前所未有的认真,还带着一点点少年的懵懂和小心翼翼,似乎当真害怕会听到相反的答案。
鹿朝心中一片酸软,她真的放弃过他好多次,才会让他这么患得患失,她很难过,可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和六界孰轻孰重,毋庸置疑,但并不是因为他不重要。
而现在,她输给了摩缨,没有人能再阻止他,好像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她心中的感情便也不必再隐藏下去。
“夙夙,我喜欢你,这数万年来,你是我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所有感情都真挚干净,没有任何杂陈。我希望生生世世,我心中所爱的人都是你。”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笑得很得意,单纯又热烈:“我就知道。”
“可是……”她想到眼下的处境。
而后面的话,帝夙没有让她说出口,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轻柔的触碰,夹着冰凉的雨丝,竟也缠绵温柔得让人沉醉。
滚烫的泪水和雨丝一起落在鹿朝脸颊上,她想抬起手抱住他,可此时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帝夙抬起头后,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流泪的痕迹,只有眼尾的一点点红痕出卖了他。
鹿朝轻声道:“对不起。”
“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他说,“如果下一次,你还是放弃了我,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鹿朝张了张口,心里又酸又苦,下一次,还会有下一次的,就算阻止了摩缨,天渊的裂缝依旧需要修补。
她移开目光,难过得不敢看他。
帝夙忽然问:“朝朝,这个世上只有你能杀了我,对吗?”
鹿朝点头,她是创世之神,世间万物都在她力量之下,哪怕是不死不灭的帝夙,在她面前,也如同普通人一般。
“我不死不伤不灭,那我想,即便是天渊裂缝,也无法杀了我吧。”
鹿朝微微一怔,随后睁大眼睛,她已经动弹不了,但听到他这句话,还是涌起了一股力量,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你不可以……”
帝夙看着她漂亮清澈的双眸,认真地说:“我想去试试。”
“不行!”鹿朝沙哑地喊出来,“除了我之外,所有人进去,都是神魂俱灭,连轮回转世都不会有!”
凌波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乃是开天辟地时的古神,数万年修为,在天渊裂缝中,依旧陨灭了。
连一丝灰尘都不会留下,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想去试试。”帝夙依旧说,“我不相信,我背负一副不死不灭不伤的身躯,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只是徒劳地在千年岁月里苦苦等着你吗?我不要再那样了。”
“不可以!”
帝夙狠心地拉开她的手,“如果我成功了,你就再也不用艰难抉择,你能选择的只有我。”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站起来,然后决绝地转身,在大雨中拂去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向遥远地虚空之境。
手中的问道似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悲愤而恐惧地震颤起来。
【吾主!不可冲动!那是天渊裂缝,进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是鹿朝,你只是个魔!你没有她那样强大的神魂!他会灰飞烟灭的!】
帝夙似乎没有听见,他也没有太多犹豫,一步都没有回头,提着问道便飞向虚空之境。
“帝夙——!”鹿朝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朝他追去。
但她甚至来不及召唤召灵出来,便看见遥远的天穹上,因为她此刻心神受损,帝夙轻而易举就打开了虚空之境。
他进去之后,虚空之境并没有合上,她仍旧能看见他头也不回地飞向天渊裂缝,在那如同深渊巨口一般的裂缝前,一丝犹豫都没有,便进去了。
他进去的一瞬间,释放了所有魔神之力,黑色的灵力朝着天渊裂缝中汹涌而去,裂缝中,此前有鹿朝已经布置好的补天封印,她离开后,补天封印中失去了力量,又重新打开。
而此时,新的力量注入进去,补天封印再次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竟也拉着天渊裂缝一点一点合上。
释放了所有力量的帝夙,便一点一点的,沉入了天渊裂缝最深处。
整个天渊裂缝都闭合起来,他也没有再出来。
鹿朝扑倒在雨水中,一口血涌出来,她忽然放声哭起来。
平静的虚空之境里一片雪白,是一副万物凋零的样子,可是没有了巨大的天渊裂缝之后,竟显出一种安宁的寂静。
此刻黑夜过去,朝阳升起,虚空之境里没有下雨,朝阳将所有雪白上都染了一层艳丽的红色,那些山峦草木,仿佛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六界中最大的危机解除,竟是一个魔族殒命换来的。
她哭了很久,直到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倒在肮脏污浊的泥水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渐渐雨收云歇,太阳彻底升起,她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师父。”
鹿朝收拾了悲痛的心情,慢慢站起来,提着召灵剑,转过身去,对摩缨说:“我还可以再战。”
她没有输,她也不愿意认输。
天渊裂缝已经被填补,是帝夙用命换来的,她不愿意让六界毁灭,让他白白牺牲。
摩缨坐在九泉边,也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握着撞心的手耷拉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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