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身影,不用走近,她就知道是他。
此时此景,许多不同的感情拧成一团,又忽然裂开,都要往外跑,让人说不出话。
“以前远远的望过不孤山,没想到里面别有天地。”他温软沉静的语气一如既往,就好像他们仍在成王府的惠风苑做一场简单的交谈。
“你来做什么?”冯菁不自然的别开脸,她给他当牛做马的好多年,又胡乱厮混过,如今仇恨消散,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态度。
“过去的事——”
她不想听他讲过去,连忙打断他道:“朱轼已经和我说过了,不然你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
接着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她飞快的说,“不过羽菱是你的手下,你有不察之责,那日十里亭你挨我一剑,算是扯平了,从此两不相欠吧。”
端贤凝望着她,轻声说道:“菁菁,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我知道这句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可能已经并不动听了,可是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任何东西也不能把这份执念从我身上抽走。”
冯菁望着一山青翠,终于鼓足勇气抬头正视他,平静的说:“你我注定不同路,何必勉强呢?”
他当然知道注定不同路是什么意思,可他是不能放手的。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慌乱、有痛苦、有悲伤,唯独没有风平浪静。
冯菁和以前一样,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在他面前。如今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的注视下没办法回避,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里话倒个干净。
“有些人,是命中注定只要做错一件事就得毁掉整个人生的。在京城,我拼了命替你做事,杀人放火、风里雨里,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和白鸢羽菱不一样,我是个既没贼心也没贼胆的人,我想要的,只是靠自己的武艺混碗饭吃而已。在药王谷,你误食了黄莺的药,我救你的时候没有任何私心,也没希求过任何好处。可一切都因那件事而起,是不是?如果那天什么都没发生,我根本不会掺和到你和岳如筝之间,更不会被废掉一身武功,落入神鹰教,靠邪术度日。岳如筝曾在十里亭骂我是爬床的贱人,没错,我是,我糊里糊涂的一步一步往下滑,我拒绝的太晚。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救你还是会救,可我再也……再也不会贪图你别的东西了。”
她平静的开头,却事与愿违的情绪激动的说完这些话,前所未有的坦诚。
“不要这样说,”端贤心疼的把她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喃喃的说,“菁菁,事情不能这样想,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冯菁轻轻推开他,继续道:“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知道你是什么人。说到底,乌奇那次,本来是不该我去的,你,也不是属于我的那个人,”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所有的一切,本来就不该是属于我的命运!”
端贤伸手轻抚她的发丝,柔声说道:“我承认,如果没有乌奇之行,我们很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感情,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你认识我很多年,你知道我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从前圣上让岳如筝做王妃,我没什么意见,因为在我看来,合适的人坐合适的位置,自古如此、向来如此。我们之间,是乌奇之行带来的改变没错,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对你再也放不下是事实,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也是事实。你说这一切本来不该发生,可我却觉得它本来就该是这样,我和你命中注定要相遇、要相爱、要结为夫妇、要携手一生同去同归。”
他眼眸中的深情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额头。
冯菁被他这番言语弄乱了逻辑,恍惚之间他就吻上她的唇。
他的手掌滑过她的脊背,停在腰间,没有再往下。
和从前情动之时循序渐进的亲吻不一样,他这次整个是乱来的,一时热情缠绵的深入,一时小心翼翼吮吸,反复横跳不得章法。
温热的唇舌,混乱交迭的喘息。
不断的深入,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种念头排山倒海而来,因为她们什么都做过,因为她知道他让人销魂的地方。
可这不是好兆头,顾头不顾尾的沉迷是优柔寡断的前序。
“菁菁,”他嘴唇是湿的,“我很想你。这些年,每一天,每个晚上。”
冯菁笑了笑,她如今是声名狼籍的神鹰教教主,是杀掉岳将军爱女的要犯,别说是给他做妾,就算是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也再无可能。
他还不如直截了当的说他想要她,想一夕之欢,她说不定会同意。至于其他的,爱他也好,不爱他也好,有什么区别呢?
人就不该先把欲望放一边去想天长地久,想了就无解了。
她压下心中躁动,退后一步,异常坚定的说:“殿下,我既有幸死里逃生、借魂归来,就断没有重走旧路的道理。”
“可是——”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
一个身量奇高的年轻人从山坡那边飞奔过来,咧着嘴兴奋的喊道,"殿下!殿下!"
见到端贤能激动的如此老泪纵横的人,除了谢良,不用做第二个人想。
他们这幅久别重逢的样子,说是一对只怕也没人怀疑。
“我去京城找您,可他们跟我说您在这里,”他摸摸后脑勺,看看端贤,又看看冯菁,傻笑道:"他们说你和冯菁在一块儿。"
旧友重逢,好像一万匹欢快的野马奔腾而过,拨云见日,烦恼暂时一扫而空。
冯菁不着痕迹的把手从端贤掌中抽走,对谢良揶揄道:“三年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
谢良只当自己是瞎了,哈哈大笑:“哎呀,肃州的美食真是不饶人,你和殿下一定要找时间过来大吃一顿。对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她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之前被落在后面、现在正缓缓走来的两个姑娘,一个是郭前辈的女儿阿福,另一个居然是佟语欢。
岁月从不败美人,佟语欢竟然还是老样子。
“语欢见过成王殿下。”她盈盈一笑,解释道:“我在京中遇到谢大人,听说他要来找你们,正好我和冯姑娘也算是故交,好些年不见,就不请自来了。殿下不会怪我吧?”
她话是对着端贤说的,可目光却落在冯菁身上。
冯菁不置可否,只听得端贤淡淡的说无妨。
谢良对佟语欢可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她死缠着要跟来,他才不会带她呢。
“殿下,”他指着阿福,“这是冯菁救过的一个孤女,托我代为照顾。肃州那边民风保守,我只好说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如今跟我姓,小名叫双依,她听说我来找冯菁,一定要跟来见一面。”
双依以为王爷都是戏文里那种糟老头子,没想到真人生的这般好看,简直是画上的神仙。她有点不好意思看他,低头按照谢良教的给端贤行大礼。
端贤微微一笑道:“起来吧,你既然是和菁菁有缘,和我也是一样。”
冯菁因为郭妙英和陈雁非的事对双依始终心有愧疚,顾不上计较端贤过于暧昧的言语,扶起双依,左看看,右看看,关心道:“你在肃州过得惯吗?读书认字可人教你?要是谢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不饶他。”
谢良连忙跳出来:“天地良心呐,我对我家祖宗都没这么精心过,不信你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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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黑驼岭从未如此热闹快活。
绿戎轻快的指挥厨娘们准备晚饭酒菜,传风犹豫她的秘密要不要说出来,不停地帮着倒忙。双依跟在传风屁股后面,趁机和绿戎打听王爷和夫人的故事。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后山练武场,冯菁和谢良切磋武艺,晚风中两人衣衫翻飞,几招过得酣畅淋漓。佟语欢和端贤立于亭中,倦鸟归巢的落日余晖中远远的看着他们。
“殿下,语欢能问问您有什么打算吗?关于京中,关于……冯姑娘。”
端贤早猜到她别有目的,这女人善于投机,从不做没用的事。三年前她就猜到事情大概,可直到十里亭岳如筝身死之后才跳出来揭发羽菱,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温柔的看着远处的冯菁。
佟语欢纵横欢场多年,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相信男女之情,如今见得他这样子,不禁想起欧阳修那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世界上专情的人永远值得仰望。
她转身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小的、红色的木牌,递给端贤,微笑道:“我和谢大人一样,明日便走。相识一场,语欢送个薄礼与您。”
木牌正是冯菁在红烛寺错写成求姻缘的那块。
她满意的看着端贤惊讶的表情,突然凑过去悄声道:“殿下,对付口是心非又嘴硬的女人,您千万少讲道理多动手。”
说完她转身离开,夕阳的光辉笼罩在她婀娜的身姿上,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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