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并未拆穿他,而是笑着掩盖道:
“江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侧额的血色被净白的肌肤衬得尤为扎眼,此时正顺着他的脸侧,一路流淌过他精致的下颌。恐血液滴落沾染到他雪白的衣衫,小满抽出巾帕,近于他身前。
她执着巾帕的手毫无犹豫的贴在了他的侧脸上。
他先是一怔,而后下意识的微微侧避,就在他身体往后退闪的一刻,他的臂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攀制着,她的力度并不大,只是在阻着他的闪躲。
“别动。”
她说道。
江誉清僵直在那,他完全可以将其推拒开,可他鬼使神差的没有这么做。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视人有失妥当。只能任由其手中的动作。
猩红染湿了浅色的巾帕,还带着温热。好在血流已经止住了,他的伤口并不深。
“上一次江公子出手救了我,这一次也算是报答您的恩情了。”
他的垂眸上铺着浓密的睫羽,此时正轻颤着。
“多谢。”
他的话语轻盈,顺从般的就着她的高度,微微低首。直到感受到她气息的温度时,他不敢再近一分。
她的身上不似贵族女子的熏体精香那般出艳,而是极为淡素若有若无的皂香。江誉清极少接触平民女子,也从未与女子如此近身。对于这过于私隐的体香入鼻,他倒显得有些面上升温。
“江公子,眼下事态失控,你一个人也不便此时再出面。不如,暂且随我回家先避一避?”
扶着他臂膀的手松落开来,身前的气息渐远,她语气平和的提议着。
“不妥。”
他微簇着眉,有些为难的模样。
“深巷尽头就是边郊,我家就在那儿,不远。我父亲拿了玄银就去喝酒赌钱了,没个五六日也不会归家。”
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出口成谎,小满都佩服自己,那么快就适应了言小曼这个身份。
江誉清踌躇着。
自己这般窘迫的模样展露在她面前,着实让他难以自处。
随她回去的确是万全之策,但二人并非熟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妥。
可远处的骚动未平,保不准会有人追来至此。
反复斟酌过后,他抬手作揖道:
“好,言姑娘今日之恩,江某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江公子言重了。”
小满意识到他目盲,不便随行。却又不想戳破,转念一想说道:
“不用如何结草衔环。方才跑过来时我不小心把脚扭伤了,江公子既说要报恩,不如扶我回家如何?”
江誉清预感,眼前的女子虽未说破,但是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她不挑明,或许心知他刻意的隐瞒,故而留给他一袭体面。
“好。”
江誉清并不推拒,接受了她铺给的台阶。
她虽言是让他扶着她,但实为她牵着他。
她软滑小巧的手钻入了他的掌心,轻然握起。他的指尖泛着凉意,稍显僵硬的手不敢回握。
江誉清随着她的牵引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脚步轻慢而小心,周到的顾及着他的不便。
小满知道江誉清对她有疑。
此番前来,她便是想打消他心中的防备。
本计划再送上新研制的凉糕,请他“回家”一叙。可没想到竟然意外在危机之中救下了他,凉糕在拥挤人群中脱手遗失,倒是寻了个别的借口携他回去。
执意将他带回去,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既然他对她的身份生疑,那么就让他好好摸清她的身份。
边郊,错落的茅草屋满布着烟火气。
炊烟袅袅,人声交错。
路边的围院里忽而响起鸡鸣,过处门前狗吠声不止。
“言家妹子回来了?”
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她手里捧着果仁,倚靠在门栏木柱旁,一边咀嚼着一边眯着眼笑道。她装扮朴素,为最显眼的,是她额间浅浅的疤痕。
“唷。怎么还带了个这么俊俏的儿郎?”
这一方天地是师央为她创造的戏场,其中之人皆为陪戏者。
这场戏天衣无缝,所以她才有意将江誉清带来一观。
“周婆婆,可不要告诉我父亲。”
小满故作小心翼翼的对老妇道。
周婆婆笑得和善,连连摆手道:
“不说不说。”
小满领着江誉清来到了其中一间茅草屋。
她推开门栏,俏言驱赶着脚旁围上来的幼鸡仔。
“小心门槛。”
小满温声提醒着。
江誉清浅笑回应,他掀起前襟,稳步跨过。
茅草屋里并不大,紧凑的摆放着略为陈旧的家具。
好在大开的窗台外,阳光并不吝啬的洒落进来,屋子里漫着灼阳途经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皂香。
“江公子,您且候我片刻。”
小满将江誉清领到桌椅前,便转身向内屋走去。
声远。
他将手放置在桌台上,细细摩挲。
桌木并不平整,好在打磨的还算光滑。桌上一尘不染,极为洁净。桌面中央摆放着茶具,茶壶杯盏较为粗糙,是最廉价的土冶工艺。
从跟随来此直至现在,江誉清还未寻出异样。
她那日来寻他后,他派人尾随,并且也调查了她的背景。
父亲嗜赌成性,母亲在她幼时离世。一分不错。
他愿意随她来此,或多或少也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想知道这个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否怀有别样居心。
毕竟江家树敌无数,他有他的考量。
“本想为你寻些伤药,谁知好找一顿也未寻到。路口住着医修士,我去去就来。”随着布帘掀起的声音,小满从内屋走了出来。她没片刻停缓,便向大门外走去。
“言姑娘,不必麻烦。”
江誉清出声阻拦道。
她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前。
“江公子也不希望自己留下疤痕吧。”她带着笑意:“没事,不麻烦。”
说罢,足下匆匆的离去了。
的确,对于江誉清而言,她对他过于热切。
这种热切不仅仅体现在她的出现,还有她所做之事,所言之语。她就像窗外的高阳,迫不及待的挤进这闭塞的空间。
江誉清从始至终将这份热切归结于蓄谋,这是得以解释她所作所为最契合的理由。
他也不断的在寻找坐实这个理由的证据。
他目不能视,只能用除视觉以外的感官去探索他想要的答案。
使用过而磨损的器具,常过处而惯性的痕迹,打扫得一尘不染却遗漏的角落,这间屋子里所触之处,皆无差池。
江誉清一路摸索在了窗台上。
忽闻门外的脚步声渐近,辨其声,不似言姑娘。
“这位公子,见你气质穿着,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吧。”
前来攀谈之人是方才所遇的老妇人。
江誉清于窗台前以礼一笑。
“你可别怪我这老婆子管了闲事,只是见言家妹子那奔忙的模样,定是真心待你。你莫要欺她骗她,她是个命苦的女娃娃,不比你们高门大户……”
老妇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我……”
江誉清思来,是被她误会了。
不过自己也的确独身在一女子家中,生了误会也不好解释什么。唯恐越理越乱,便也不做多言,笑而不语。
那老妇接着道:“言家妹子活来不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爬墙出去啃树果都被她父亲打得半死。她父亲待她刻薄得很,常常将她往死里折磨。前不久还将她卖给人家做妾抵债,这花轿都抬到家门口了,还好她借来了钱银给自己赎了身。为还这借款,也是吃尽了苦头。”说着她长叹了口气,话中生悲:“公子若真心要与言家妹子在一处,就莫要再让她受苦了,要好好待她。”
话音方落,她难掩哽咽。
恰时,小满轻步走来。
“周婆婆,您怎的哭了?”她忧心忡忡的上前拥着老妇佝偻的背,轻轻安抚着。
“无碍无碍,风沙过处,经了眼睛。”她拍了拍小满的手,漫步离去了。
她跨入屋子,手中的瓷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走到了江誉清身前,扶起了他的手:“来,我为您上药。”
推拒之言再难启口,江誉清柔声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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