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姐不说还好, 既然这么说了,她听在耳中,怎么可能真的坐视不理呢?
她犹豫了不过几息, 就即刻披衣起身,匆匆忙忙系好腰封,拢了拢散乱的长发,走出房门,放眼望去,即使是夜深人静, 外面也已经站了许多弟子,都在踮着脚尖眺望。
唐姣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只见——
西面的天际孕育着雷鸣, 刺眼的雷电在漆黑云层中穿梭, 如游龙怒吼,而在这片天际之下是极其诡异的红色光芒, 像是一颗血色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极富节奏地跳动。
距离很远, 却如此的清晰而明亮。
血色的心脏惊醒了大地的脉搏,渐渐的,连沉郁的雷鸣声也与之趋近。
唐姣很快就意识到那是合欢宗方向。
她将怀中的玉牌摸出来,垂眸望去之际, 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她不得不用另一手握住拿着玉牌的手, 这样才不至于使玉牌落到地上,瞳孔收缩又扩大,将注意力集中在玉牌上,然后唐姣就清晰地感觉到,玉牌上那仅剩的神识不知在何时烟消云散了。
想来也是。
如此大的阵仗,除了那个人以外,再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唐姣唇齿间弥漫起一股腥甜的气息,她咬破舌尖,定了定神,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毅然决然地拨开人群,跑向同辉洞府。在通往洞府的阵法处,经常为珩清跑腿的弟子拢着衣服,一副刚起床不久的样子,怔怔地盯着手中已经断成了好几段的锁链发呆。
“珩真君呢?”
只是说出这四个字,唐姣都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我也不知道,我听到一阵巨大的动静,跑过来一看,就发现锁链全部断掉了。”那名弟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意思,神情呆滞,“这上面都是珩真君的真气,似乎是他匆匆忙忙,来不及越过锁链,索性将它们全部斩断了,话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
唐姣扔下这句话,转身朝药王谷的大阵疾行。
她事先吃下了疾行丹,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影子。
弟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扔下手中的锁链,无奈地开始清理起残局。
珩清究竟去哪里了?
唐姣抬起头颅,没有哪一次比今夜更长久地凝视夜空。
红色光芒仍在跳动,这一晚或许整个九州都将目光投向了合欢宗,在阴沉的天穹之下、近乎渺茫的繁星之间,有三道并不是那么明显的弧光从不同的方向赶赴风暴中心。
她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药王谷的阵法,启动灵石,等待阵法那端响应。
没有反应。这是唐姣所能预料到的最糟糕的结果。
两宗之间的阵法应由两宗负责管理传送阵的人认可之后才能连通。
而阵法没有反应就说明......合欢宗那边的阵法已经被破坏掉了,或是无人接应。
她这是被遗弃在了药王谷。
二十年前,她没能挽回任何事,二十年后依旧如此。
唐姣揪住衣襟,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汗珠不停地从两鬓滚落,将眼睫濡湿。
片刻后,她重新直起身子,擦了擦打湿视野的汗水,目光已经变得坚定。
即使只有微小的可能性,她也要回合欢宗,就算花上多长时间都可以,她是合欢宗的弟子,理应在危难之时回到宗门,并且自己也曾与徐沉云做过约定,她会帮助他的。
就算不能帮助他,至少也要在他身边......
唐姣竖起两指,召出桃花剑,剑身在空中发出阵阵清鸣。
她足尖一踏,将要跃上那柄飞剑之际。
不远处传来了三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喊道:“师妹!”
唐姣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就瞧见楼芊芊、梁穆、颜隙三个人追了上来。
他们这时候表现出了异常的默契,彼此都没有刨根问底。
楼芊芊说:“我的雷霆之枪更快,可以送你一程。”
梁穆说:“我的鹏鸟可以暂时地替你遮挡风暴。”
颜隙说:“清风阁距离合欢宗更近,我联系宗门那边,先传送到清风阁。”
唐姣只犹豫了一瞬。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
“谢谢。”她说道。
那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朝唐姣点了点头。
颜隙难得没有和梁穆起内讧,四个人即刻前往通向清风阁的传送阵法,由颜隙开启了阵法,那端很快传来了回应,迷迷蒙蒙的,大概能听出来是赵玉微的声音,这对师徒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阵法开启,蓝光铺散,转瞬之间就将四个人传送到了清风阁。
时隔多年,梁穆终于又回到了清风阁。
赵玉微就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神色温和哀伤。
梁穆这次没有逃避,或许也是因为无处可逃了。
他沉默着,召出鹏鸟,驱使它跟随唐姣,便止住了步伐。
而颜隙替她们让出了一条道,说道:“祝你们好运。”
唐姣朝他点了点头,楼芊芊抬手召出雷霆之枪,握住唐姣的手,枪身化作电光,驱策风雷径直飞往风暴的尽头,离得越近,那种尖锐刺耳的怪响就越暴烈,浑身的真气像沸水一般蒸腾起来,汩汩地作响,鹏鸟的翅膀极力遮去风暴,却还是被割出道道血痕。
鹏鸟的哀鸣声响彻天际,唐姣侧过视线,发觉楼芊芊的脸色白得像纸。
她们都吃下了磐岩丹,但那股邪祟的气息太过猛烈,难免造成影响,更不要说楼芊芊还是驱使雷霆之枪的人了,枪尖已经有所破裂,法宝的损坏直接作用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到了唐姣的目光,楼芊芊笑了一下,宽慰道:“马上就快到了。”
唐姣却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楼芊芊的神情一变。
唐姣将手从她掌中一点点抽离,楼芊芊想要握住她,却又没有多余的力气。
“就送到这里吧,楼师姐,梁师兄。”唐姣说着,与此同时,她的手彻底从楼芊芊掌中抽离,在她怔愣的眼神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紧接着,身体开始失重,急速下坠。
在彻底坠入深渊之前,春山白鹤鼎轰然显现,稳稳地将她的身形吞没其中。
唐姣透过缝隙望向楼芊芊的最后一眼,看到雷霆之枪彻底溃散,化为点点光斑融入她的体内,鹏鸟飞过来接住她的身体,将她往羽毛的更深处轻轻拢了拢,返身飞走了。
这样就好,她想,若不是自己主动放手,楼师姐还不知道要硬撑到什么时候。
雷霆之枪应该是无碍的,即使有所破损,回到楼芊芊的丹田内温养一阵仍能恢复。
唐姣在炉鼎里曲起膝盖遥望鼎口,在那外面不断传来了悲伤的风鸣。
春山白鹤鼎被风暴撞得叮叮当当作响,最终很不平稳地落了地,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想要稳住身形,鼎腿却不如人腿可以弯折,踉跄几步,还是哐当一声摔倒了。
她从鼎里一骨碌滚了出来。
李裳眉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小姑娘滚到自己脚边,动作顺畅地坐稳了。
“唐姣?”她惊讶道,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唐姣四处张望一阵,发现眼前的都是合欢宗的长老,除了方明舟都在这里了。
她说:“合欢宗有难,我不得不回来。”
“合欢宗有难,也不该是你这样的晚辈来承担。”
李裳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腾出一只手把唐姣拉了起来。
此时,合欢宗的所有长老都在尽力用真气抵御肆意生长的血色光芒,分不出精力,大多只是略略侧头瞥了她一眼,唐姣注意到,徐沉云的师父,也就是剑宗宗主,名为钟鹤的女子,神情尤为疲惫,难得流露出了平日里少见的表情,嘴唇紧紧地绷成一条线。
“少音领着其他弟子撤离了,宗门内也就剩下你的师父,以及......”李裳眉说到这里的时候,没能继续说下去,“你去和少音他们会合吧,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唐姣收起春山白鹤鼎,打定主意不走了,从百纳袋里取出五阶大元丹,依次分给在座的长老,尽管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好歹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即使李裳眉再不愿意让她这个对他们来说还是小孩的修士留在这里,也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丹药,道了声谢。
做完这些后,她问:“出事的人,是大师兄吗?”
她声音很冷静,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似的,引得钟鹤转头看了她一眼。
李裳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说:“你是怎么知晓的?”
“我察觉到大师兄身体不适,几番询问之下,他才告诉我,原来他在深层地域内被阴火所伤,留下了顽疾。”唐姣大致解释了一下,“抱歉,我选择了保守这个秘密。”
“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钟鹤忽然开口,“作为师父,我没能尽责,一直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弟子身体出现了问题。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一步,是因为我,乃至整个宗门都将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他性情内敛,久而久之愈发不肯将心事托付,如今从你口中知晓原来还是有人曾如此地关心他......我非常感激。在这一点,你做得比我更加出色。”
唐姣听到她说的“有人曾如此关心他”,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她不安,焦灼,茫然地询问:“为什么?您明明以后还有机会关心他......”
钟鹤一时没有回答。
唐姣的目光巡过在场的所有长老。
竟然没有一个长老肯与她对上视线,纷纷垂头叹息。
“亲口承认这件事,对钟长老来说有些残忍了。”李裳眉说,“让我来说吧。小师妹,他现在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师兄了,闭关中途入魔,如今已经药石无医,在座所有人都不想眼睁睁见他走向灭亡,然而我们伸手的时机实在是太晚了。”
唐姣感觉唇舌麻木:“也就是说?”
“这场异变再持续下去,会波及到整个修真界,到那时也就无法挽回了。”她缓缓地吐露残酷的事实,“我们向九州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然而时间已经接近了尾声。”
唐姣顺着李裳眉的目光望过去,望向阴霾笼罩下的天际。
那里有个血滴似的沙漏,在她的注视下流失殆尽。
沙漏的周遭,不知从何时起分立着三位修士。
三人悬浮在半空,静默得像是亘古以来不曾变化的磐岩,纵然风暴狂肆,他们的衣袍却丝毫没有动摇,如同兵刃,不可催折,是修真界的一柄利器,也是九州盟的利器。
所有人都用这个词来称呼他们:
刑狱司。
萧琅垂眸看了一眼耗尽的沙漏,又看了一眼毫无消退之意的紫照洞府。
“我很抱歉,但是时间到了。”
她的声音通过真气放大,浩浩荡荡,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合欢宗的大弟子,九州盟的一员,刑狱司最锋利的剑,我们最可靠的同僚,‘临川泊雪’徐沉云不幸入魔,按照九州盟的条例,应当——”
“即刻诛杀,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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