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今日住宿之所,其实他们早先在牧云舟上便已经商量好了,今日是要宿在长春城五里处山脚下的客栈的。
那家客栈背靠长春城南面的一座名为“南山乌”的温泉山,正是建在了南山乌山脉的半山腰中。
由于此地天然优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客栈别具一格的温泉景观,是周围远近闻名极具特色的好去处。
由于路途较近,因此几人并未称作牧云舟,而是选择御剑而行,不消片刻之间便抵达山脚下的客栈大门。
只是,直到谢予辞将卓清潭送至客房安置,她都始终沉睡不曾清醒过来。
众人已经吃过了晚饭,灵蓉也已经拉着晚青去庭院中泡那别具一格、远近闻名的山中温泉了。
直到天色已经彻底昏暗,卓清潭才将将清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头顶的床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不知此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醒了?”
卓清潭缓缓转过头去看向距离床榻不远的茶案,谢予辞用指节拄着侧脸,淡淡的挑眉看着她。
她神思中还带着一丝酒后的迷茫,呆了好一瞬,似乎才转过脑子来,轻轻点了点头:
“嗯。”
卓清潭用手臂撑起身体,缓缓坐起身来,然后蹙眉嗅了嗅空气中湿湿的空气,恍然颔首。
“我们此时已在南山乌的那家客栈了?”
谢予辞点了点头,道:“既然醒了,便过来吃饭吧。晚青怕晚上客栈里的厨子小厮都睡了,已提前在炉上给你留了饭菜。”
卓清潭一听到吃饭就头疼,当即下意识便轻轻蹙起了眉头。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房间靠近门口的地方居然架着一个小炉子。
而此时,炉子上果然还放着一个砂锅,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白色蒸气。
她当即撇过来脸,看向门外的方向,状若无意的问道:“其他人呢?”
谢予辞淡淡道:“晚青和灵蓉在院中泡温泉,你师弟为了避嫌,吃过晚饭后便一直在房间里不曾外出。”
卓清潭闻言当即轻笑出声。
南山乌的这家客栈经营的对象大多是一大家子或是夫妻爱侣,因此客人住宿于此,不能单独选择某个房间入住,必须要包下其中的一整个院落。
而每个院落中,也都有一个独属于这个院落客人的温泉汤池。
但他们一行人却并非血亲亲属,更非情侣夫妇,男女有别。
奈何此时重阳佳节将至,此处客栈一院难求,安罗浮便是想再多定一座院落也不能够,于是五人只能一同入住在这座拥有十个房间的院落中。
他们的庭院里房间倒是充足,只是各个屋舍推开房门,面前便是院中的那个大大的温泉池,属实令安罗浮有些无措。
虽然晚青和灵蓉出来泡温泉时都穿着衣物,但衣物入水后女子的曲线毕露。
尽管她们是妖,并不介意这些,安罗浮却不能不管不顾。
因此,他吃过晚饭,便也只能面红耳赤的避在房间内不敢出门,就连卓清潭这边都来不了了。
卓清潭听闻前因后果,喟叹着轻笑。
“罗浮这孩子,自小守礼,从不会逾矩分毫,确实难为了他。”
谢予辞却一针见血的道:“‘卓仙长’,别想转移话题,既然醒来了便赶紧趁热用膳。待你吃完了,我也好熄了炉火早些回房休息。”
卓清潭偏着头笑着道:“不必管它,你也累了一天,且去早些休息。”
谢予辞却淡淡道:“哦?不管它?像某人下午在湖心岛船家老丈的茅屋那般,等着再将这家客栈点着?”
卓清潭叹气。
“都说了并未起火,只是湿气太重,升起的浓烟。”
谢予辞轻轻嗤笑一声,然后蹙眉看她道:
“卓清潭,你又不是灵蓉,什么时候也跟她学会了讨价还价?起来吃过再睡不迟。”
卓清潭微微一顿,旋即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道:
“谢予辞,你讲讲道理,下午共饮时我刚刚吃过饭的,现在刚刚睡醒,如何还能吃得下?”
谢予辞却挑了挑眉,语气凉凉的揭穿她道:“算了吧,午膳时在‘春盛源’,你便没动过几次筷子。
至于下午,吵着要做下酒菜的是你,最后酒倒是没少喝,菜却只吃了两箸青笋,我可不瞎。”
卓清潭闻言扶额轻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笑眯眯道:“谢予辞,你怎么能人身攻击呢?”
谢予辞微微一怔,他迟疑了一瞬,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方才的话里其实是有歧义的......
——他确实不瞎,不过卓清潭此时却实实在在是个半瞎。
他方才这话说的,听起来倒是真有几分嘲讽人的意味了。
尤其是对面的人,还真的跟“瞎”,有那么几分关联。
第153章 因爱生怖
不过,谢予辞不傻,知道卓清潭不过是借题发挥,于是嗤笑一声,道:
“就算你这般说也无用,别以为我会内疚。
别说你只是被法器影响并非真的眼盲,就算真的是个瞎子,该吃的饭也还是要吃的吧。”
卓清潭长叹一声,缓缓重新躺回床榻上。
她枕在枕头上,抬起一只手按在额角,蹙眉轻声道:
“头好痛,想来是还未能彻底醒酒。我再睡一会,‘谢仙君’请自便。”
谢予辞闻言高高挑起眉梢,她什么时候起,居然也学会了这种耍赖耍滑的招数?
他本想将她抓起来用膳,但是又见她此时眉目间的疲倦不似虚作,沉默片刻,只好作罢。
算了,她极少饮酒,下午又一个人喝了近乎大半壶酒,想来十分不适,亦是当真头痛而非托词。
只是不知为何,谢予辞明知此时自己应该熄灭炉火回自己的房间,却还坐在原地并没有动作,于是房间再度安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的夜晚,温泉山庄中一派温馨与静谧,便只有庭院中晚青与灵蓉似有若无的欢笑声时而传来。
这般寂静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卓清潭忽然再次醒来。
她缓缓睁开了眼,但却并没有出声,亦没有动弹,只是静静的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的轻纱床帐。
茶案旁安静看书的谢予辞,却听出了她呼吸间的微妙差别。
他不动声色的偏过头看着她,定眸瞧了她一瞬,蹙眉低声问:
“已将近子时,怎么这时候醒了?头痛?”
卓清潭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她侧过脸来认真的看了他片刻。
那一瞬间,谢予辞甚至都无法说清她此时眼中的情绪。
她轻声笑了笑,答曰:“没事。”
谢予辞却明显不愿意吃被人敷衍的这套,他淡淡道:
“到底怎么了?总不会是饿醒的吧?”
她沉默着再次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得他微微疑惑的蹙起眉梢,她才忽然道:“方才做了个噩梦。”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梦到了从前。
其实,自从卓清潭在宿风谷秘境阵王幻境里重拾记忆以来,她一直都在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起从前。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她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也确实一次都不曾梦见过上一世的事情。
......直到今日,直到方才。
她居然梦见了......当年的南天门外。
梦见了谢予辞清隽的容颜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沉痛与惊怒,梦见了他那双充满不解和一丝恨意的凤眸,梦见他直到被她与圣神帝尊合力打回原形之前,依旧死死的盯着她、一刻不曾偏转的视线。
她梦见了当时发生过的所有情景,一分一毫都没有偏差。
原来时隔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住当年谢予辞的每一句诘问、每一个表情。
她梦见谢予辞一字一句认真的问她:
“——太阴幽荧,我知你心系苍生,但我说过,过去数万载我可以做到,今后也必定会想尽办法压制己身,必不会倾覆苍生。你,可愿信我?”
她梦见谢予辞凤眸中无法遮掩的愤怒和沉痛,梦见他那般愤怒的质问她。
“——太阴幽荧,你曾与我说过,只要我从未为恶,你之刀锋,必永不朝向于我。便是圣神帝尊有命,你亦不会从。
如今不过两百多年光景,言犹在耳,我一字一句不曾忘却,你便全然忘记了吗?”
她梦见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落泪,只是哑声的断断续续对她说道:
“莫说是将我打回原形,太阴幽荧,便是你想拿我之性命,我亦不吝惜予你。
但你不能......不能......不信我!”
卓清潭猛然从梦境中惊醒,之前在兖州府受过重创的心脉仿佛再次开始跃跃欲试,重重地、狠狠地攻击她的整颗心房。
她醒来好半晌,都觉心跳如鼓。
哪怕再小心压制,她的呼吸声也不自觉的急促了起来。
——她无法将梦中“谢予辞”那双沉痛哀伤的双眼忘掉,一刻都不能。
直到谢予辞的声音,将她从这犹如深渊一般的情绪中彻底唤醒。
她转头对上了他那双看起来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却并无怨怼之色、甚至带着一丝关怀的眉。
旋即,她淡淡朝着他笑了,回答了他的问题。
谢予辞却微微皱眉。
“既然是梦,便是虚假虚妄之物,想它作甚?”
卓清潭无奈的笑了笑。
可是她梦里的一切,并非虚假虚妄,而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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