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辞沉默一瞬后轻轻在他手心写下三个字:“南山乌。”
原来如此,他们已经回到了南山乌的半山客栈吗?
卓清潭问道:“罗浮呢?”
谢予辞写道:“兖州。”
安罗浮毕竟是端虚宫弟子,还是九晟山的少主。当时情况紧急,他并未带走安罗浮。
卓清潭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开困住谢予辞的结界,等同于已经站在了仙门百家的对立面。
谢予辞没有带走罗浮,其实也是为他好,不想拖他下水,如此她便也能安心了。
不知为何,明明她才刚刚醒来没一会儿,居然又有些困顿疲乏了。
谢予辞比她自己更加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亦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累了,便上前半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缓缓放平在床榻上,然后仔细的替她盖好被子。
然后在她手心写道:“别撑着,累了就睡吧。”
卓清潭茫然的睁着双眼看着眼前虚空的黑暗,轻轻点了点头。
谢予辞无奈的轻笑了一下,继续在她掌心写道:“合眼。”
她愣了一瞬,竭力将手伸出被子,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未合眼,然后听话的缓缓的阖上了眼帘。
谢予辞将她的手再次重新放进被子里。
不过片刻后,卓清潭还未待睡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缚在了自己的双眼上,似乎是一条绸巾。
她微微怔忪的偏过头去,转向一旁谢予辞的方向。
不过显然,谢予辞并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她似乎是知道谢予辞并未离开,固执的将那只纤瘦到几乎瘦骨嶙峋的右手,从被子中再次伸出,掌心向上摊开,静静的等待着。
在她的手掌即将因为脱力而倾垂坠落的那刻,谢予辞终于托住了她的手,几乎是有些无奈的写道:
“如今你对自己身体感知控制太弱,我将你双眼缚上巾帛,免得你误伤自己。”
原来,他亦发现由于卓清潭现在身识太弱,无法及时感知到自己双眼是睁开还是闭合,便习惯性用手去摸、去触碰。
而她此时手上亦因为感知力薄弱,下手没有轻重,醒来才不到半个时辰,她的右眼眼白居然便已被她自己戳红,隐隐透着血色。
于是,谢予辞在她的双眼上缚上一条巾帛,防止她下意识去触碰自己的眼睛。
“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卓清潭沉默一瞬,然后轻轻颔首。她微微叹了口气,任凭谢予辞再次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
她的精神实在太差了,没过片刻功夫便气息微弱的再次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状态。
谢予辞静静看着她那张被黑色避光巾帛几乎遮住了大半的脸,微微静默。
她露出的下半张脸莹洁如雪,但是因为过于瘦削,莹白的下巴削尖,下颌线格外清晰分明。
不知这样静静呆了多久,因为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他忽然轻轻低声道:“卓清潭,我会救你的。”
“我能......救你的。”
正在此时,一个脚步声从远处走来,逐渐清晰,最后停在了门外。
门外之人似乎也知道卓清潭如今的状况,因此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她站定在门外,沉声唤了一声:“主上。”
谢予辞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踏出去,然后严丝合缝的关紧了房门,并在房间外设下一重守护结界。
他在一瞬之间有条不紊的做好所有事,这才转过身来,视线平和的看向晚青。
“小刺猬送回去了?”
晚青轻轻点头:“已经按照主上的吩咐,将瓶儿送回了南山乌山南深山中,不曾让她知晓此间之事。另外,我已从店家手中盘下整座半山客栈,还付了银子请走了这里其他客人。如今此处,除了我与灵蓉外,再无旁人。”
谢予辞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好。”
见她一副有话要说、不吐不快的模样,他蹙眉淡淡问:“还有何事?”
晚青皱着眉头,将看向房门的视线偏转过来,静静的看着谢予辞,直言不讳道:“主上,你清醒一些,她已不再是凡人卓清潭,她而今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谢予辞淡淡道:“我知道她是谁,不需要旁人提醒。”
“是吗?你当真不需要旁人提醒吗?”
晚青的目光冷凝,犹如结成一层薄冰。
“主上,你实在不该将她再带回来。她既已恢复记忆,那么先前月余时间里,与我们之间相处种种,皆是有目的的接近与欺骗!”
谢予辞静静听完,忽然道:“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难道你我二人接近她便没有自己的目的吗?那些前世过往,我们不也同样是在瞒着她吗?”
晚青蹙眉:“那怎么能一样?前世过往种种,皆是她对不起主上在先,又不是主上对不起她。就算是......”
她微微一顿,旋即继续道:“就算是最终她落得神陨道消的下场,其中或许有主上的缘故,但那也是主上的无心之过。她不亦是在临死之前摆了主上一道,将你镇封了近万载吗?她——”
谢予辞挥手打断她,沉声道:“过往种种,我不想再提,你也不必再说。”
晚青怔怔的看着他道:“......主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决定再一次相信她了?若这又是往圣帝君的苦肉计呢?
她明明心知你放不下她,不会当真不管她的死活,才敢如此行事,未必久是对你有一丝真心!她在想什么,我们从来不知,你不可再泥足深陷了!”
谢予辞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论她在想什么,不论我们双方各自隐藏了什么样的心思,至少此时,至少在当下,我们都只是想没有波澜的平静度日。既然如此,那么殊途同归,也并没什么不好。”
晚青沉痛道:“可她明明是在用自己来牵制主上,用那虚无缥缈、根本便不存在的所谓私情来制衡于你!
主上,你醒醒!她是上古上神太阴幽荧,她是九重天上的往圣帝君!”
谢予辞淡淡道:“可她,亦是卓清潭。”
是那个愿意不顾生死、冲开灵脉限制,破开了仙门众人以她的神力为助力、设下结界困住他的法阵的卓清潭。
晚青缓缓摇头,不解道:“但是她什么都记得,那便不再是卓清潭!凡人卓清潭的心中或许有七情六欲、凡尘万千。
但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心中只有三界大道、苍生社稷。主上,她的心里没有私情!过往数万年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警醒你吗?”
“不必再说了。”
谢予辞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忽而轻声道:
“晚青,你曾说过,不论我做出任何决定,你都不会阻我。而今这话,不知可还算数?”
晚青微微一顿,她沉默良久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晚青说过,死生相随,追随主上。此话,永远作数。”
“好。”
谢予辞嘴角微微牵起一丝淡笑,他看着天边朱红色的温暖的夕阳,淡淡道:
“那就替我,照顾好清潭。”
......在我不在的日子。
第181章 梦
卓清潭睡得十分不好,她的身体明明纹丝未动,但意识却几番起伏、挣扎不休。
她梦到了自己化身为凡人时的过往。
不是这一世的凡人卓清潭,而是前一世她分出一缕元神而成的凡人虞阑。
其实,她也并没有梦见什么多么值得铭记的大事,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过往细碎片段。
她梦见了那一年自己在溪边浆洗衣物,却将一件穿了两年的道袍洗破了。
——其实,也未必便是被她洗破的。
那件道袍随她在凡间两载,饮风踏雪、除妖打斗,实在是穿了太久。
因此,肘关节处的布料早便已经有些磨损了。
她先前浆洗之时一时没有留意,用力大了几分,居然将半截衣袖扯了下来。
她怔怔看着手中破碎的半截袖子,不禁懵住了。
但是顿了片刻,她轻轻抬头见四下无人,于是神态自若的施法将破损的衣物“毁尸灭迹”,然后抱着木盆,施施然从溪边回到附近村子里暂时落脚的住处。
此时,在村子里的暂居之所,钧别已经做好了午膳,见她居然带着空空如也的木盆回来,不禁一怔。
他正从厨房中拿着碗筷出来,站在门口诧异的看着她问:
“你不是去涣洗衣物的吗?”
......那,衣物呢?
她踏进院子的脚步十分可疑的顿了顿,旋即神色自然的淡淡道:“衣物丢掉了。”
“丢了?”
钧别有些讶异。
她一贯节俭,不像寻常凡人女子那般爱美喜欢穿戴,更不喜华服。这两年来,几身洗的发了白的道服穿了又穿。
无缘无故,她绝不可能将衣物丢掉。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低笑道:“是丢掉了,还是洗坏了?”
她将木盆随手放在院内的角落里,落落大方的道:“洗坏了。”
钧别“扑哧”一声笑了,垂首轻轻摇头。
“早便说了让你多备下几身衣物,储物囊中明明有大把的位置空闲着,你还怕没有地方多装几件衣裙吗?”
她却微微蹙眉道:“衣物多了还要收拾,我不耐烦拾掇这些,有几身换洗便足够了。”
其实,虽然她在仙山岱舆时,濯祗仙宫中的帝君冕服众多。
但那些都是九重天上掌管仙器的仙娥们定期裁制、按时送来,再由她仙宫中掌事的仙娥们统一归纳打理的。
而嘉荣亦是每晚都会将她第二日需要穿戴的衣物佩饰准备妥当,她无须操心这些琐事,只要每日晨起随她们摆布即可。
当她做了凡人才知道,原来当凡人也是这般不易。
不仅要自己采买衣物用具,还要自己收拾、自己浆洗、自己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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