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游愣住,低头喊了一声:“沈师兄……”
语气苦涩,这么大个的男子瞧着可怜巴巴地,妙果仰着脸面无表情:这个人不会真是来跟她抢师兄的吧?
还好沈钰安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或者,你跟着我,去见见失踪案的真正主谋,这个选择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好处是也许你能晚些回京,晚些被打发到别的穷乡僻壤。”
也许是那个“裴师兄”太过可怕,蔺游选择跟着沈钰安继续走。
妙果将屋子里的农妇和小孩子用藤蔓扯出来,天边泛起鱼肚白,农妇焦躁不安地嘶吼挣扎,冷不防用力一扑,摔到妙果脚下。
妙果还没怎么的,蔺游就受惊地后退两步,还试图去扯一下妙果,但又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伸出去的手又僵住了,弱弱地喊:“嫂夫人……你退后,退后一点。”
妙果看了他一眼,配合地后退一步,脑子里在飞速过着记得住的各种符咒,万一师兄还让她动手,她该用什么符咒?
其实昨日进来之前,她就看出来这栋屋子的诡异了,沈钰安肯定也能看出来,但他不声不响地任由虎头虎脑的蔺游去敲门,妙果也就闭嘴不吭声了。
将马车留守的侍从弄晕,又随手丢了个隐匿符咒,沈钰安抬脚朝着蔺游那边走,哑着嗓子跟她说要试试她的学习成果。
突如其来的考察居然是实战,妙果紧张得不行,往院门前一站发现是考核内容是一院子会动的死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此前她虽然没见过会动的尸体,但这种东西对付起来是比鬼简单的,它们有实体就会被捆住,只要妙果的藤蔓够结实,总能缓口气让她想起来用什么符咒攻击。
她思考的时候像是在发呆,一副年纪小被吓傻了的样子,蔺游忍不住看看沈钰安,却见这个正牌夫君半点不操心,甚至下意识想揣手看热闹,两手交错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窄袖,揣着可能不大好看,遂放弃。
“……这都,这都是、是什么东西啊。”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沈钰安背着手,颔首微笑:“好问题,我来告诉你,在叫嚣的这个粽子叫做活人,在那边捆成一团的叫做死人。”
“……?”蔺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哈哈,死人?那她怎么会说话还会动啊……”
“因为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也许已经投胎去了,尸体却还困在这里做着生前最执念的事。”
沈钰安温和地解释:“按理来说它们应该叫做僵尸,可不见它们口生獠牙,想来应该是别的尸种,我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僵尸?”蔺游用力掐自己,发现不是梦,萎靡不振道:“沈师兄,你懂的也太多了……”
沈钰安谦逊道:“哪里哪里,看的杂书多了。”
自觉已经成功安抚了茫然的蔺游,沈钰安喊了一声妙果:“你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想起来该用哪个符咒了吗?”
“……”
默默缩到后面的妙果把三姐偷偷塞给她作弊的白纸条又塞了回去,有点紧张道:“想、想好了,我试试。”
深吸一口气,妙果闭上眼,努力回忆白纸条上的纹路,右手催动灵力,默默念叨:“神火九转,诸邪破灭,咒请火灵,焚!”
捆着农妇的藤蔓突然燃烧起来,幽绿色的火舌舔舐着它们的衣物,火焰很快覆盖了它们全身。
蔺游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的却是:“这藤蔓能用火烧吗……”
不想藤蔓应声断裂,烧成火人的几具尸体吼叫着扑了过来!
“!!!”
蔺游惨叫着要躲,沈钰安巍然不动,右手迅速画出火红色咒文,念给慌乱无措的妙果听:“天罗地网,一网尽收,咒请金灵,缚。”
一张金红色的大网突然挡在三人身前,迅速将发狂的尸体缠了起来,配合幽绿色的火焰将它们烧的再也不能动弹。
妙果低着头等待训斥,脸颊都烧的快熟了,心中懊恼又羞耻,她也太,太差劲了吧……
却没等来沈钰安的斥责,他伸手将她的头抬起来,转个方向让她看那一堆没烧干净的骸骨,对她道:“用火烧尸的想法没错,五行之灵中火灵最为霸道,除妖诛邪无往不利,你能想到并请出火灵,这很不错。”
妙果懵懵地点头,绞着手指:“可,可我……”
“听我说完,”沈钰安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看她伸出手捂住头,“你是木灵根,请来的火灵虽然不能发挥极致的力量,但烧断几根藤蔓还是绰绰有余,你把五行相克的道理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妙果捂着头呐呐:“还,您还没讲到那里……”
沈钰安沉默了片刻,想起来确实如此,正打算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师兄的颜面,感觉衣袍下摆被人扯了扯。
低头一看,刚才连爬带滚鬼哭狼嚎的蔺游面色苍白地跌坐在他脚边,毫无礼仪气度可言,一双眼睛却雪亮,见他看过来,充满求知欲地问:“火克木,亦克金,沈师兄你刚刚,那个大网,属金的吧?怎么没被烧断啊?”
“……”沈钰安无情地扯回自己的衣服下摆,丢了个清洁术给自己,敷衍道:“因为我比夫人稍微厉害一些。”
险些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了,教导无知的小师妹果然劳心劳神。
蔺游的眼睛更亮了,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他超级大声:“沈师兄!教我吧!”
虽然不知道沈师兄他们用的什么法术,但是看起来比京中混吃混喝的道士们厉害好多啊!
这么厉害的法术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法师!就!在!我!身!边!
沈钰安微笑,走到吓傻了的粽子管家身边,浇灭了蔺游的希望:“别想了,你的前途在这里,蔺游。”
粽子管家开口求饶:“法师大人!法师大人饶命!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啊!人也不是我抓的,我只负责运送她们……”
天色大亮,留在马车那里的侍从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巡抚大人狼狈邋遢地押送着一个人过来,那对年轻夫妻并肩走在后面低声说话。
“师兄,我以为咱们修炼的事……”应该是要保密的吧?
妙果纠结地抬眼,前面的蔺游肩膀都垮下去,因为被沈师兄拒绝传授神奇法术。
“不在人前显露只是为了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谈不上保密。”沈钰安嘴角含着笑,单手揽着她,细心地怕她摔倒一样。
“不过透露给蔺游是我故意为之。此行我陪蔺游追查少女失踪案,若是山精鬼怪倒也好说,但你也看到了,此行最后的主谋,只怕是活人与死人都有。”
他有些苦恼似的,眉心皱出一道浅浅的褶,“我以前在京城有些难处,是蔺游帮我解决,如今他被刁难,我不好袖手旁观。若他跟着一同去,必定会看见些凡人不愿相信的东西,与其到时候再被吓死,还不如此时被我们吓退。”
“可我原来低估他了,他看着不经事,胆量居然不小,”沈钰安感叹,心态很放松,“既然如此,就带他玩儿一段时间吧。”
假如刚才蔺游选择的是带着管家回去,他不会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与这个妖魔鬼怪的世界彻底划分界限。
可他选择了跟着沈钰安再走一段,所以沈钰安打算让他看见更多比官场尔虞我诈有趣的东西。
只是可惜了,蔺游看着顺眼,但没有什么修炼的天分,看得见附身木偶的鬼和会动的尸体算得了什么呢?不然沈钰安真的愿意抽空教他一些东西。
侍从连忙从自家大人手中接过看守管家的任务,却见蔺游疲惫地抹了把脸,开口吩咐他:“……你进去那院中将吴大安葬,然后回无双镇等我,要是十五天没等到我,就自行回京吧。”
侍从大吃一惊,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蔺游不愿多说,板起脸撵他。
蔺游将自己的马车给侍从留下,将管家“拉货”的马车牵过来,不好意思地对沈钰安道:“沈师兄,我不太会驾车,可能会有些颠簸……请上车吧,咱们尽快上路。”
沈钰安随手在那捆成粽子的管家额头虚虚一点,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立刻眼神呆滞,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妙果松了藤蔓,他便自行牵住缰绳,成了一个合格的车夫。
蔺游收起下巴,克制住惊叹的眼神,爬上马车。
破旧简陋的马车不是一般的拥挤,妙果只得紧紧贴着沈钰安坐,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缓解晕车。
要说有什么比师兄的威严更可怕,那一定是晕车想吐。
晕晕乎乎中听了一耳朵蔺游的絮叨,得知他是被京城里另一个位高权重的“裴师兄”给发配到这里来的,受命调查少女失踪案。
其实每年都会有人口失踪的案件,新帝登基之后明令禁止人口拐卖,但买卖仆从和人贩子拐人依然屡见不鲜,这事牵连太广不好彻查,新帝焦头烂额也顾不上。
直到一年前,新帝的小妹妹悦安公主在出宫上香的路上被拐,这才捅了马蜂窝,冒犯到皇室贵族,上面派了大量专员到各地彻查人口失踪,希望能找回丢了的公主。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多是急着领功出头的寒门愿意出来,蔺游家世显赫,在京中勋贵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但还是被他的“裴师兄”打发出来了。
说到“裴师兄”,蔺游终于闭嘴,情绪低落地坐着想事情。
妙果终于能安静地睡过去了。
第21章 21.怨河(二)
太阳慢慢西沉时,马车停在了青阳镇。
不同于白水河的穿镇而过,齐英河弯曲环绕了大半个青阳镇,一座石桥架在河道上,远远地看河水是一片淋漓的金色,像揉碎的暮色。
但当妙果站在地上,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时,忍了一路的恶心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她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来一路上喝的水,空气中的花香和腐臭混杂在一起不断刺激着脆弱的自制力,吐得整个人都要虚脱。
沈钰安跟着她顺她的后背,待她吐完了,递过去一张帕子,蔺游自觉是个外人,没跟上来。
妙果手软脚软地攀着师兄的腿爬起来,被他连续不断地丢了好几个清洁术,到底克制住没把妙果丢出去。
“谢谢师兄。”吐完了就好受很多,闻到那变质了一样的腻人花香也就不再有剧烈的反应了。
沈钰安面不改色,甚至想要开启新的训练:“死人的味道太重,你闻得多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妙果苦着小脸说好的师兄,我会勤加练习。
他们走回去,蔺游半点反应没有,递过去一个水囊,同情道:“嫂夫人身体娇弱,还愿意陪着沈师兄出远门,真是蔺游见过的最痴情的女子。”
沈钰安接过水囊却没给妙果,只说了一句:“夫人一向怜爱我。”
一向怜爱他的妙果:“……”就当作是我怜爱你吧。
沈钰安随手用刚才扯的三根草叶化作三个小姑娘,让她们上车去,再吩咐呆滞的管家继续朝着他的目的地驾车。
蔺游摸摸脑袋,凑到沈钰安身边:“沈师兄,就这样就行了?不用我们跟上去么?”
沈钰安好言相劝:“蔺游,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跟上去可能会死。”
“……哈哈,好吧,”蔺游憨笑掩饰尴尬:“说的也是。”
他们走上过河的石桥,发觉这桥比白水河的石桥显得宽敞气派,就是桥体上爬满了红黄绿三色的爬山虎,过于野趣了。
“这河水好少。”妙果用帕子捂住口鼻,踮脚趴在石栏上往下看,有种在说人坏话的感觉,声音小小的:“而且怎么冒黑烟呢?”
齐英河的河道不深,远看不觉有异,近看才发现河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蔺游瞪大眼睛也没看见妙果说的黑烟,不由心下失落。
“那不是黑烟,是死灵的怨气。”沈钰安把探头探脑的妙果捉回来,抬手画了一道咒文打进河中:“咒请火灵,焚!”
妙果又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火灵发威,火势借风蔓延,将河面的黑烟“呼”地全部点燃,河水煮开了似的开始沸腾。
蔺游惊得只会吸气。
“小友、小友——”熟悉的低沉呼唤从河底传来。
水面破开,一个庞然大物从河中探出上半身,巨大的眼泡倒映出三个小小的人影,“吾等了好久,你们终于来了。”
“!”相比较上次它烂了下半条鱼尾的惨状来说,此时的齐英河伯腐烂的只剩半个鱼头,鱼骨上缠着数不清的水草和布料,气息微弱。
带着怨气的河水淋在蔺游的眼皮上,他原本还在疑惑哪里来的水,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巨大的身影之下。
苦读寒窗的读书人哪见过这场面,这比死人会动会说话可刺激得多,他两眼一翻就干脆利落晕了过去。
“前辈这是怎么了?”沈钰安动动手指,为它打落了鱼骨中啄食残肉的鱼虾,发现落回水中的鱼虾疯了一样争抢着啃噬齐英河伯的鱼骨,“您不是此地河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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