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在八月末的一个下午抵达的。
依旧是盛暑。烈阳照了好几个月,滨海小镇蔫巴巴的,贝壳小径光秃秃的,直到太阳有肯落下的势头才有人在上面踩过。
下午五六点,天气终于温柔些了。唐元来到客栈外,去收一楼台阶上晒的椰子干。现在,路上已经挤满了人,大伙一窝蜂全拥到了小径上,像是要把一天的散步量全部发泄在此时。
光影之中,一辆贴着邮政logo的单车经过客栈外,邮递员停了下来,拿出一张红色的大信封,冲里面嚷道:“唐元是谁?”
唐元马上敏锐地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蹭得一下站起来,“我是。”
邮递员对唐元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声音洪亮而质朴:“大学生嘞——”
“谢谢。”唐元回以一个笑,接过信封,看到上面写着“海岛旅游学院”几个大字。
当天晚上,陈姐就炖了一大锅杂鱼煲,叫来了好几个朋友给唐元庆祝。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唐元跟小镇上的居民也逐渐熟悉起来了,路上碰见还会主动打招呼。今晚,隔壁米粉店的阿公阿婆还带了自家酿的槟榔酒过来。饭桌上,唐元对大家一一表示感谢,同时也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一个很普通的学校,没什么好庆祝的。”
“能考上大学还不厉害啊?”陈姐嗔道,“我初中都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在外面辛苦大半辈子最终还不是回来了。”
“是啊,我们阿豪从小就没学习天赋了,就他现在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看难啊!”阿公附和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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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没出过几个大学生,不管如何,大家还是为唐元高兴,喝着酒,吃着菜,说了好多赞美的话。
晚餐散伙后,唐元给唐祁山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海岛旅游学院的旅游管理专业录取。消息刚发出去,马上,唐祁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唐元接起,听到他传来的声音:“不回来吗?我叫上亲戚朋友给你庆祝一下。”
唐元鼻子有点酸,她回头,看到陈姐和阿婆还在收拾刚刚吃剩的蛋糕,那是陈姐托人去市区带的。
已经有人跟她庆祝过了。这些是她自己交到的朋友。
没听到唐元的回答,唐祁山继续,语气更卑微了,“暑假剩不了几天了。”
“我挂了。”
“等等!”
“怎么?”
唐祁山苦笑一下,他知道,现在的他再没能力,也没资格要她做任何事情。好像他们后半辈子,除了靠生活费的给予和接收,可以做到毫无交集。
“褚品良预计会被判二十年,还涉及贪腐的事件,目前还在调查中。”最后,唐祁山只能这样说。
唐元猜得出来,褚品良的从重判定,唐祁山一定也在背后为她出了份力。当然,也敢肯定,既然开始调查褚品良了,家里其他亲戚也一定知道了她和他的事。但是没有关系,现在,她已经自由了。
“嗯,我知道了。”
正式开学的那天,陈姐托关系让唐元上了一辆旅行大巴,这是开往海岛大学城的,中途不用经过站点,能一路开到底。唐元依旧背着那个双肩包,和离家时没什么两样。
上车后,唐元在车窗处看着下面的陈姐。这是又一个自己逐渐依赖上的人,又不得不跟她说再见,的确很伤感。但这次,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里还有一团更旺盛的火焰烧了起来,那是去探索新事物的雀跃。
陈姐对她挥手作别,嘴上还在说着什么。
唐元微笑,也对她挥手。她看懂了她说的——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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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清华园里最后一朵荷花还在荷叶丛里绽放着,夏蝉倚在白杨树上嘶叫,萤火虫放着光亮。暮夏在拼了命地挣扎。
开学典礼的前一天深夜。寝室里的空调还在开着,风吹扇叶的声音在所有人都入眠后总会格外清楚。何梁躺在床上,已不知看着床帘的防尘顶多久了。或许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来到京城已一周有余,他从未和任何一场美梦相逢过。就连连续叁四个小时的睡眠也是奢侈。他从小生活在杂乱之中,自以为早已对任何地方脱敏,却不想适应人人向往的京城,这样难。
他很迷茫,再找不到当年刚来梧城市区,看到大城市后,那样野心勃勃的自己了。一个悲哀的事实,他都无法感知到自己绝望的情绪。他只有麻木。怎么能逼一个剥去了灵魂的人去做点什么呢?
何梁翻了个身,回想起那个不堪回想的盛夏。
他还是习惯每天晚上去她窗户下站一站。就算某天被她发现仓皇逃窜之后,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他恨自己。就算知道她离开的原因是深层次的,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能一边照顾妹妹,一边记挂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崩溃了?没有了导火线,两人就一直在,他还能一直拥有她。
高考结束以后,他拒绝了涛子的兼职邀约。明明是该为未来储备的日子,向来理性的他,却没存下一分钱。
他每晚都会在她窗下站一会儿,听到她拉灯的声音后才会离开。可是,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她房间的灯再也没亮过了。他还是要来,一边站在她下面,一边算她已经消失多久了,再猜她哪一天会回来。
就像一个他和她一起参与的,却仅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游戏。怪酷的呢。
她已经离开一周了。他的心脏有点撕裂的痛。但他还是拼命说服自己,这个女孩一向比较调皮。谁知道这是不是她对他的小测验呢?
她消失的第十五天。
这个月快过去了。他再撑不住,蹲在花园里掩面啜泣起来。哭了好久,一件外套忽然搭到了他身上。他回过头,看到的是和她同样痛苦的舒秀越,她紧闭着唇,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何必呢……”
这是舒秀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但紧接着,又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舒秀越合上眼皮,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唐元不会再回来了。”
他靠在母亲的怀抱里,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哭得像个需要她哄睡的孩子。
“我就是很喜欢她啊。”他的委屈在此刻完全爆发,“妈妈……”
多么无奈。就像喜欢的糖果被其他孩子抢走了,又固执地来到母亲身边再要一颗一模一样的回来。
可是,舒秀越给不了这块糖果。她开始反思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是她间接地伤害了唐元,所以上天要何梁替她还债。
舒秀越拍拍何梁,在他稍微平静一点后问:“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
……
果然。何梁和唐元结识,根本原因还是在舒秀越身上。
漫长的母子谈心之后,何梁问:“我该怎么办,妈妈?我好难过,我想去找她现在……”
舒秀越并不看好这段恋情,却又不得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更让她难以说出任何一个“不”字的,是何梁哀切的眼神。他不是在寻求意见,或许他早有了决定,他只是想得到一点安慰而已。
舒秀越回想自己。她是个传统又有些小心思的女人。她知道靠自己很难给予自己和女儿想要的生活。她需要再靠一门有利的婚姻来改变。但最开始,她只是想安安分分在唐家当一个钟点工。可知道丧妻的男主人那么富有之后,她很难不用自己外貌优势去吸引。
中年人也有春情,谁知道是不是一场伟大的罗曼蒂克呢?
最终,舒秀越抱住儿子的肩膀,叮嘱:“你要追求一个女人,必须拥有足够的地位、权力、财力来保证她能过上比原本还要好的生活。”
何梁稍微清醒了一点,总算有点意识放到自己的未来上了。到底,他要怎样才能彻底改变命运?
可以学医,医生是突破阶级的最直白的渠道。这个结果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了终点,你只要向着它走,无论快慢,总会到达。
可他等不及了。他没有耐心去做研究,他想快点向她证明自己。他向来是个讲究实际和效率的人。在互联网的时代,紧跟时代浪潮不可谓不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决定。
他的高考发挥失常了,但也仅限于稍微偏离往常的水准一点。全省第七。但对于进入全国首屈一指的京城大学和京清大学,已经足够。
那晚的第二天上午是志愿填报网站关闭的前夕,他填上了自己思考了一整夜的结果:
京清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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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埋过伏笔,舒妈妈知道两个人的事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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