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颜璃总爱胡言乱语。
故而,颜嫣也从未将她的话放进心里。
可今日却不知怎得,她总觉颜璃瞧着格外落寂。
明明在笑,眼底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戚。
颜嫣微微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颜璃嘴角又向上扬了几分,轻轻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出去玩罢。”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午膳就不用回来吃了。”
“娘累了,做不动了。”
颜嫣终是什么都没说,揣着颜璃给的那笔“巨款”欢天喜地出了门。
那日,颜嫣在外面疯玩到黄昏日暮才回家。
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颜璃。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留下不少银钱,还有一封墨迹尚未干透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字迹潦草松散,像是花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的小阿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可是别哭呀,娘亲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你的到来,已经让娘多活了整整八年。」
「娘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罢了。」
泛黄的信纸呼啦啦被风卷走。
梦中的颜嫣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场梦仿佛没有尽头,还在继续。
走马灯般,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跳跃。
再往后。
她看见了颜璃挺着日益圆润的肚子,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她看见了命悬一线的颜璃生下小小的自己,不顾一切地向外逃。
……
还有。
还有她拖着重伤之躯,日复一日地用灵力滋养着那个本该早夭的孩子。
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她却一天一天走向死亡。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这首歌?
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沉睡已久的颜嫣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哗啦啦——”
“哗啦啦——”
尖锐刺耳的扇翅声擦着面颊掠过。
惊起一群正欲啄食她脑髓的秃鹫。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茫然四顾。
此刻,她头顶是漆黑的夜幕,身下是堆积如山的白骨。
偶有几簇幽蓝色磷火腾空燃起,刷地一下照亮遍地尸骸。
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就这么个破地方,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既如此,究竟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那首歌?
颜嫣犹自纳闷着。
山谷里的风又“呼呼呼”地吹了起来。
一片鲜嫩的紫藤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眉眼,擦过她发梢。
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颜嫣怔怔望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紫藤花瓣。
嗓音微颤:“娘,是你吗?”
你总是半开玩笑半带遗憾地说你很孤单。
世间无人能懂你。
可你知道吗?你的小阿颜其实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你们看过同样的风景,你们呼吸过同样的空气。
你从来都不孤单。
你好像从来都没靠谱过,成日游手好闲,懒懒散散,就连死都死这般不负责任。
可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想告诉你。
我爱你,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
无人应答。
只余喧闹的风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呼啸。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穿过高高的骨堆。
浓到化不开的暗色里,隐隐传来几声沉重的锁链叩击声。
蓦地拉回颜嫣飘飞的思绪。
她如梦初醒般豁然起身,下意识朝声源传来的方向走去。
漂浮在虚空中的幽蓝色磷火愈烧愈烈,连接成一片浩瀚无垠的火海,点亮黑夜。
九九八十一根泛着寒芒的铁链纵横交错,锁着一具即将被风化的骸骨。
它匍匐在黑暗尽头,像座高高隆起的小山丘,光是一截指骨就有足有半人高。
或许,千万年前的它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方大妖。
而如今,却只能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死在这里。
颜嫣脑子里有根弦“锃”地一下断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原文中着重描述过这具尸骸,颜嫣对它的印象十分深刻。
故而,也让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蚀骨深渊。
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她这一觉虽睡了五十年之久,可她什么都没忘,她记得很清楚。
女配“颜嫣”正是因为掉到蚀骨深渊才会黑化,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恶毒黑心莲。
她更不会忘记,自己因何而落入这等境地。
是谢砚之。
予她希望,再亲手剥夺走他所给予的希望。
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入深渊。
若不是体内有神奇蛊虫这么个逆天玩意儿,她根本没有机会再睁开眼。
颜嫣紧咬牙关,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再恨再怨也不过是徒劳。
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眺望远方,视线朝更远的方向掠去。
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之上挂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尸骸,有人,有妖,亦有魔。
他们以各式各样的姿态坠崖,摔死在这里,然后,被时光打磨平整,逐渐风化,成为蚀骨深渊里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
不论你从前是何种族,如何法力通天,都将被剥夺走灵力,成为再脆弱不过的血肉之躯。
而离开这里的唯一一个办法又偏偏是
——爬上去。
.
大雨倾盆。
盘旋在天际的秃鹫早已收起翅膀,挤在石块与石块的罅隙间避雨。
唯独颜嫣,仍在冒雨往上爬。
“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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