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让论道大会顺利进行,玄天宗特意给每位大能分配一间占地足有十亩大的别馆。
内设亭台楼阁,奇花异卉争相绽放,小桥流水,涓涓细流蜿蜒流淌,还有氤氲雾气缭绕在脚下,说是仙境也不足为过。
谢砚之正在溪畔掬水浇花。
黑影恭恭敬敬匍匐于他脚下,汇报今日所发生之事,前因后果,一字不漏地说给谢砚之听。
谢砚之闻言,露出然的神情。
会发生这样的事全在预料之中。
她人小心眼也小,向来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之所以不报,只因知道自己不敌。
所以,才会虚情假意在他身边蛰伏五百年。
她要闹,由着她去闹便是。
黑影汇报完,并无要走的意思,欲言又止地看着谢砚之。
谢砚之掀起眼帘看他:“还有何事?”
黑影吞吞吐吐,边说观察谢砚之的脸色。
“颜姑娘让店中伙计互殴还嫌不过瘾……凭一己之力,把那间店都给砸了,还说,还说……”
“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罢?账就记在魔尊大人头上了,千万要记得去找他结清,魔尊大人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又岂会做出赖账之事?”
颜嫣笑吟吟地望着缩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的胖掌柜,突然又压低嗓音道了句:“你只管把价钱往高处报,他不会发现的。”
语罢,神清气爽地甩甩胳膊,踩着拇指大一颗的珍珠与散落在地的各色宝石扬长而去。
甫一走出饰品铺,她又故作惊讶地看着自己因用力过猛,而被搅得稀碎的衣袖。
“这袖子是什么时候破的?都破成这样了,要我怎么见人呀?”
她没办法与池川白等人同步交流,她在明,他们在暗,只能绞尽脑汁来给他们发出提示。
他们几人能否看懂,还真得碰运气。
抱怨完,颜嫣转身瞥了眼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王副将。
下颌一抬,愣是看出了种俾睨天下的傲慢姿态:“你,去华裳坊替我买身衣衫来。”
颜嫣这摆明了是在为难人。
谁人不知华裳坊从来不卖成衣,上他们那儿定制衣裳排队都排到了两年后,哪怕是谢砚之身边的宠妾也没得队插,得按照规矩来办事。
王副将对此表示很为难,耐着性子劝她去别处看看。
好在颜嫣没打算继续胡搅蛮缠,勉为其难地卖了他个情面,调头走向隔壁那条街,听闻那里有全城最大的成衣铺——霓裳坊。
霓裳坊不愧是全城最大的成衣铺,店面足有旁的铺子三倍大。
尚未入内,便有浓浓胭脂香扑面而来。
颜嫣突然驻足,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王副将一眼,眉眼含笑,璨若春华。
王副将只觉头皮发麻,心中警觉,不知她又打算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不其然,很快便闻颜嫣道。
“你跟这么紧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进去看我换衣服?”
在此之前,王副将从不知颜嫣竟这般难相与,亲眼目睹她是如何收拾那几个伙计,是万万不敢招惹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更何况,她都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尊上都无任何表示,这不摆明了是在默许她的所作所为?
尊上都已经这么宠了,他哪儿敢触这位小祖宗的霉头?
躬身道:“颜姑娘请进,末将在此恭候。”
颜嫣嗤笑一声:“不错,有点眼力劲。”
尔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霓裳坊。
坊内衣香鬓影攘来熙往好不热闹,颜嫣心不在焉地挑着衣裳。
按照计划,池川白他们安排的人早该在此候着了,她都逛了一整圈,都不见那人,也不知那人会在何时现身。
她今日特意闹了场大的。
一是为了震住王副将等人,二是在暗中提醒池川白他们几人,她要来霓裳坊了。
三,则是她也想知道,他究竟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颜嫣在霓裳坊等了半天,都未等来那个给她送易容丹的人。
易容丹十分罕见,能瞬间改变人的样貌,是池川白昨日在拍卖行上买下来的,偏生唯一能与颜嫣近距离接触的谢诀提前启程去了魇熄秘境,这枚丹药便只能以这般曲折的方式送到颜嫣手中。
颜嫣犹自纠结着,该不该主动出击,找出那人。
刚转身,就有个面生的小姑娘撞在了她身上。
颜嫣下意识伸手去扶那姑娘,姑娘猛地一抬头,朝她眨眨眼睛。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颜嫣手中便被塞入个李子大小的锦盒。
颜嫣反应很快,不动声色握住锦盒,将其藏入袖袋中。
易容丹到手,她仍不敢放松警惕,担心有人躲在暗处窥视她,又围着陈列台绕了好几圈,挑了足足八套衣裳才走进更衣室。
霓裳坊是周笙生与江小别逛了近百家成衣铺精心挑选出来的。
不仅仅是因为此处客流量大,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家的更衣室外有隔断,一扇大门套着二十来间独立的小更衣房,不了解情况的王副将自是不敢跑到更衣室外守着颜嫣,如此一来,就方便了颜嫣浑水摸鱼逃出去。
颜嫣挑了身最不显眼的烟灰色衣裙换上,吞下易容丹,在水镜前看着自己变成一个身形瘦削的陌生女子。
待确认自己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破绽后,卸掉钗環打散发髻,重新挽了个单髻,付完买衣裳的银钱,大喇喇地走出霓裳坊。
计划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颜嫣消失后的半个时辰,整条街都被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包围。
黑影又一次匍匐在谢砚之脚下,尾音微颤:“属下失职,跟丢了颜姑娘。”
霓裳坊内人流量极大,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踩到脚后跟。
在这种条件下盯着颜嫣,本就是件难事,更别说,她还去了趟更衣室,黑影自是不敢靠得太近,就这般让颜嫣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本以为谢砚之会勃然大怒,却不想,他竟这般从容不迫,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砚之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神色自若:“周笙生此刻在做什么?”
虽不懂尊上在此刻提起周笙生是何故,黑影仍如实汇报。
“她一大早就出了趟门,在外闲逛,共接触了贰佰零六人,每个与她接触过的人,属下均已记录在案,尊上可要过目?”
……
寒鸦渡头烟波浩渺。
周笙生神色焦急地在凉风习习的河畔等待颜嫣。
算下来,她称得上是四人中与颜嫣关系最淡的那个。
这件事本该由池川白接手,奈何他才与谢砚之有过正面摩擦,又岂能在这个时间点往刀口上撞,更何况,他还扛下了设计埋伏谢砚之的重任,又岂能提前暴露?
江小别与周大幅倒是抢着来做此事,偏生他们二人有要事在身,临时抽不开身,这个任务莫名其妙就落到了她头上。
前两日,拍卖行上出现了两枚易容丹,池川白拍下其中一枚,差人转手送给了颜嫣,也不知易容后的颜嫣是何模样。
周笙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在不停胡思乱想。
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凡女,周笙生本没把那凡女当回事。
岂知,那凡女朝她径直走来,张口就问:“这位小姐可是周氏金铺少东家阿笙?”
听见暗号的周笙生倏地睁大眼,从头至脚细细打探颜嫣一番,方才接话:“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
纵是知晓眼前之人就是颜嫣,也得把这场戏演好,不是为别的,就怕事迹败露后会牵连到整个周家,周笙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假装不认识,提前撇清也好。
颜嫣又道:“有桩大单不知少东家敢不敢接?”
周笙生忙不迭点头,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只要有灵石挣,我们生意人有何单是不敢接的?姑娘只管开口就是。”
一字不漏地对完暗号。
谁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周氏金铺走。
周笙生考虑得很周到,先是以“接单”之名,牵来一辆兽车给颜嫣做交通工具,再唤来一个修为颇高的客卿,以“送单”为由,护送颜嫣往落英镇赶。
以防万一,谢诀提前一天出发去了魇熄秘境,落英镇距离魇熄秘境不到五十里,届时,他会来此与颜嫣回合。
如今只剩颜嫣一人单打独斗,兽车上若无修士坐镇,她这一路还不知得遇上多少麻烦事。
.
日月轮换,车轱辘不知疲倦地向西行了近百里。
颜嫣失踪已有六个时辰。
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每隔半个时辰黑影都会来向谢砚之汇报颜嫣的最新动态。
像五十年前那样,他对颜嫣的行踪了如指掌。
唯一不同的是,他再无那时的沉着与冷静。
彼时是试探,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态。
他仰头望着空中展翅翱翔的飞鸟,垂眸看向溪中卷入湍流消失不见的游鱼。
他若在此刻选择放手,她亦会像那飞鸟,像那游鱼,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他此生不复相见。
风吹,树动。
洁白的木香花簌簌落了一地。
远远走来一个少女,梳着颜嫣平日里最爱的垂髫髻,从身形到面部轮廓,无一不与她相像。
可再像也不是她,谢砚之皱着眉头挪开了视线。
皓月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
夜从未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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