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不甚明朗, 像是隔了层雾, 朦朦胧胧挂在月桂枝头。
颜嫣收回目光, 觉得没意思极了, 正欲起身, 在院子里随便逛逛。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颜嫣下意识朝声源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脸蛋圆圆的小童手捧木质托盘缓缓行来。
颜嫣对这小童印象颇深, 他乃客栈掌柜幼子, 闲暇时来此打童工, 虎头虎脑,生得还怪喜庆的。
这厢, 小童正端着谢砚之指名要的几种香胰子,磨磨蹭蹭走向内室。
途径颜嫣身边时, 小童不甚摔了个狗啃泥, 颜嫣被吓一跳,连忙将他扶起, 皱眉问道:“你没摔疼吧?”
小童摇摇头, 圆鼓鼓的包子脸煞白煞白。
他这脸色着实白得有些不正常, 简直都不像个活人,可今晚月色太淡,颜嫣一时看不真切,还以为这小童是怕会挨而骂吓白了脸。
连忙往他手中塞了颗糖,轻声安抚之:“这里不会有人骂你,别怕。”
小童仰头,直勾勾盯着颜嫣,绽出一抹僵硬且古怪的笑。
颜嫣愣了许久。
这眼神……
就在颜嫣发愣的空当,小童已然敛去笑,若无其事地捡起香胰子,将它们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折返的时候,那小童又回头瞥了眼颜嫣,意味深长。
颜嫣抿紧唇。
这眼神……不会错的,是谢诀。
可他没事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颜嫣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决定追出去,一探究竟。
然,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等着她来解决。思及此,她扭头望向水声潺潺的内室。
谢砚之沐浴向来费时费力,他才进去没多久,一时半会儿想必也不会出来。
但颜嫣不敢冒这个险,她行事向来谨慎,特意走至檐下,隔着门与谢砚之交代了几句。
谢砚之知道颜嫣生性.爱热闹,倒也没想过非要将她栓在这间院子里。
道:“你若实在闲着无聊,便让王副将陪你出去逛逛。”
颜嫣忙不迭点头,装出欣喜的模样,兴冲冲地出了门。
.
夜色渐浓。
穗城不比处处灯火通明的魔域,虽未设宵禁,却也清冷得与白天像是两个世界。
颜嫣漫无目的地闲逛。
在这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别说谢诀,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耐心将要被耗尽的颜嫣正准备往回走,斜后方突然刮来阵阵阴风。
与此同时,她耳畔传来了古怪的“咔咔”声。
是骨骼被人生生拧断时所发出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擦着人耳膜划过,说不出的诡异。
颜嫣猛地回头。
这一眼,只见王副将脖子呈一百八十度往后扭,以一种十分扭曲畸形的姿势死在她面前。
颜嫣倒吸一口凉气,心口突突直跳,拧眉望向立在一旁的谢诀。
谢诀又换了副皮囊,正披着刚被他宰杀的柳家人的皮子,神色阴郁地盯着颜嫣。
颜嫣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又垂眸瞥了眼瘫倒在地、不声不响被拧断脖子的王副将,眉头紧锁。
隔了半晌,颜嫣方才启唇:“你找我有何事?”
谢诀挑挑眉,皮笑肉不笑:“难不成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谢诀所附体之人虽才死不久,可到底是个死人。
做起挑眉这等细微动作时无比僵硬,在暗淡月色的照映下,愈显诡奇,看得颜嫣心里瘆得慌。
颜嫣已察觉到谢诀今日有些不对劲,态度颇有些冷淡:“你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谢诀一把抓住她的肩:“等等。”
他手好凉,初夏的夜晚已隐隐有些燥热,纵是隔了层单衣,颜嫣仍被那只冰冷的死人手激得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颜嫣不想与谢诀在此拉扯,同时心里也清楚,此刻定不能与他硬碰硬。
她没反抗,扭头看着谢诀,静待下文。
谢诀那双没有焦距的空洞眼眸定定望着她,说出来的话让颜嫣神色为之一变。
“围杀谢砚之的计划既已失败,你留在他身边已无任何意义,不如随我一同回血渊禁地?”
虽是商量的语气,可颜嫣知道,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与自己商量。
颜嫣不懂谢诀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一会儿要带她走,一会儿又要她留在谢砚之身边,从前是,现在更是,反反复复,阴晴不定。
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谢诀对自己是种怎样的心思。
无非就是,谢砚之的一切他都想抢。
从前,他以为谢砚之心悦柳南歌,便不余遗力地去勾惹柳南歌。
如今知道她才是谢砚之找了两百年的白月光,又转过头来纠缠她。
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颜嫣对谢诀此人的感情同样复杂。
说不上讨厌,却也绝对称不上是喜欢。
如果可以,她只想与这人彻底撇清关系,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交集。
她不喜欢和疯子打交道。
整件事发展到现在,颜嫣现在只觉头秃,又不能真和谢诀撕破脸,毕竟,她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她斟字酌句地与谢诀道:“柳月姬一日不死,我便一日得待在谢砚之身边,毕竟,放眼六界,只有他能奈何得了柳月姬。”
言下之意,就你那量级,放柳月姬面前压根不够看的,少来妨碍我报仇。
谢诀却道:“我有办法让谢砚之在最短的时间内掉杀柳月姬。”
颜嫣顿时来了兴趣:“哦?”
谢诀继续道:“仍是要用你做饵。”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颜嫣一眼:“你若能‘死’在柳月姬手中,谢砚之定不会让柳月姬继续活下去。”
颜嫣思索片刻,方才接话。
“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可你确定,你能骗过谢砚之的眼睛?”
“别忘了,上一个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是如何惨败的。”
谢诀声音明显冷了下来:“上次的确是我低估了他,可这次不一样,赌注更大,直戳他软肋。”
说到此处,他话锋陡然一转:“你可有听过金蝉脱壳之计?”
“刚好你也不想要这副残躯,既如此,何不加以利用?”
颜嫣狠狠心动了一把,谢诀还真给她提供了个新思路,迫在眉睫,想要脱离困境的她不禁问道:“何时开始行动?”
谢诀:“就是现在。”
颜嫣虽急着摆脱谢砚之,急着杀柳月姬报仇,却也没急到把脑子都给丢了。
直觉此事行不通的她拧紧眉头。
“现在?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要如何嫁祸给柳月姬?”
“别把谢砚之当傻子。”
“你,我,乃至半个修真界凑一块都玩不过一个谢砚之。”
颜嫣说得对,可谢诀已经等不了了,他一想到颜嫣与谢砚之耳鬓厮.磨,夜夜缠.绵,便想杀人。
谢诀没接话,攥住颜嫣肩胛骨的力气越来越大。
颜嫣心中敲响警钟,直觉不妙,他这是又打算做什么?
却不想,谢诀竟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了,直言道:“跟我走。”
颜嫣疯了才会跟他走,谁知道他脑子里装得都是些啥玩意儿?
二人僵持不下时,悬在颜嫣腰封上的传讯玉简亮了起来。
她这块传讯玉简是今日新买的,目前只存了谢砚之一人的通讯符文,传讯人是谁一目了然。
她趁谢诀盯着传讯玉简看的空当,转身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少主请自重,我该回去了。”
每当颜嫣用“少主”二字来代指谢诀时,便说明她生气了,且正在急着与他撇清关系。
谢诀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又怎会轻易放颜嫣离开?
他出手如电,一把捏碎不断闪光的传讯玉简,再次扣住颜嫣手腕,将她卷入自己怀里。
快到颜嫣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便被谢诀搂住。
颜嫣再也绷不住了,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想不通,谢诀这是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
可她既被逼急了,谢诀也别想好过,口不择言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做事之前能否先经过脑子?别把我拖下水可好?”
他这计划若能成功倒还好说,一旦失败,谢砚之定然会加强防备,今后,她若想逃,怕是插翅也难飞。
既已与谢诀把话敞开说,颜嫣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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