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而,天不假年。
就在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日,皇后册封诏书正式下达的当日下午,三继皇后佟佳氏便走到了她的人生尽头。
皇上眼眶微红,四阿哥哭成泪人。诸妃不管心中如何想的,面上都是一片哀戚。
她本人却笑得格外平和温柔:“皇上跟禛儿你们都莫哭,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我不过是少了些许而已。”
胤禛瞬间破防,嚎啕大哭:“皇额娘,咱们说好的,说好的呀!您要长命百岁,长长久久陪着儿子的。如今,离百岁的一半还有十几载春秋,您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儿子?”
皇后哭,其实她又何尝舍得?
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想她从小就心念今上,梦想着成为他的新娘。
可惜先帝早崩,今上幼年登基,鳌拜擅权。为了拉拢索尼,太皇太后选了他孙女赫舍里氏做了元后。
赫舍里氏撒手人寰,朝廷正与三藩打得如火如荼。为了平衡朝堂,钮祜禄氏成了继任。
又半年,继后也卒。
太皇太后惋惜,皇太后亲自灵前烧香,皇上称其为内廷之良佐。
彼时斗志满满的她以其为目标,誓要成为皇上最优秀的皇后。结果册封诏书下,她只是皇贵妃。虽宫中无主,她摄六宫事,也算是个无冕之后,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让她始终耿耿于怀。
可一年、两年、十年,始终没有等来那纸诏书,却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临终之际,才终于盼来梦想多年的名正言顺。
皇后猛咳,嘴角又沁出血来:“禛儿,皇额娘此次怕是要失约了。不过你放心,不管皇额娘人在何处,都最惦着,最疼咱们禛儿。”
说完,她就命人去请淑宁。
如淑宁梦中一般场景重现,皇后还真感叹了一番之后,方才笑着说:“本宫深沐皇恩十几载,临了还能有个帝妻身份,其实余愿已足。唯独放心不下一手养大的四阿哥,为此还特意求了皇上,让舍妹进宫代为照应。结果……
禛儿说得对,此事确实是本宫欠考量。他们娘俩相差只几岁,相处之间诸多不便。”
“德妃膝下又有七公主和十四阿哥,整日里忙碌不堪。倒是淑宁你向来稳妥,又与禛儿相处融洽。他日我若大行,不能再继续照料禛儿,就劳你多费几分心思。”
这话一出,全场震惊。
佟佳庶妃跟德妃看着淑宁的目光都如针尖,颇带着几分尖锐。
淑宁扑通一声跪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若皇后娘娘只有此一愿,臣妇又怎忍反驳?您且安心养病,臣妇必然尽力而为。协助好皇上和娘娘,照顾四阿哥无虞。”
“只臣妇到底是外命妇,往来宫中不便是其一。不如娘娘周到体贴为其二,您还是安心养病,哪怕是为了四阿哥呢,也好生遵医嘱,好好吃药。太医院名医云集,定能治好您的……”
她这小嘴儿如蹦豆儿似的,好一阵许诺加劝慰,硬是让皇后卡在嗓子眼里那句‘本宫就这么点心愿了,你难道还能满足吗?亏咱们情同姐妹,禛儿视你为亲姨母’硬是找不到机会说出来。
几经挣扎间,就这么含恨而去。
与她‘情如姐妹’的淑宁放声大哭,竟比佟佳庶妃瞧着还哀伤几分。
边哭她还边喊:“娘娘啊,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你倒是睁睁眼,瞧瞧您最疼爱的四阿哥啊,孩子眼睛都哭红了啊!”
“娘娘啊,您刚为他选好的福晋,都没盼到他大婚啊呜呜呜……”
声嘶力竭间,直哭得眼前一黑。
再抬头就看到熟悉的永和宫,跟嫡姐那黑如锅底的脸:“再怎亲如姐妹,伤心欲绝,你也好歹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本宫那可怜的小外甥想想!”
额……
淑宁讪讪地挠了挠头,也着实没想到,自己能用力过猛到这个程度呀。她本来,就是……就是想体现一下自己跟皇后娘娘的感情。
深刻下这个托孤之重的同时,再着重烘托皇后娘娘对大外甥的关爱与大外甥的孝顺。
哪想着一不小心,竟生生晕倒了呢?
德妃双眉紧皱,又一个眼刀子甩过来:“你这糊涂玩意儿,该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吧?”
这话好比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在淑宁的天灵盖上。
只让她外焦里嫩:“啥,啥玩意儿?怀,怀孕,我?不能吧,夫……”
随扈江南回来后,两口子小别胜新婚。
夫君虽然没少折腾,但也没忘了吃药呀。怎么好端端的,她就有了呢?淑宁脸色一白,半是惶恐,半是不解。
满满担忧。
既怕那药对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又担心即将到来的国孝。
见她如此,德妃再大的火气也都烟消云散了。只柔声安慰她,让她千万以自己身体为重。
莫傻乎乎真伤心太过,被人卖了还帮着收钱。
淑宁错愕抬头,嫡姐的温柔手就已经抚在了她发顶:“傻!今年康熙二十八年,四阿哥都已经虚十二岁了。皇上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迎娶元后,哪用得着什么照料呢?”
“他可是皇后养子,说来算个半嫡。又有我这个四妃之一的亲额娘,有你这个一等公福晋对姨母,内务府那班奴才是疯了才会去克扣他。别的不说,在生活上他绝对无虞的。甚至还很阔绰,因为他手里握着那位近八成的嫁妆呢!”
虽万般痛恨她把自己长子养的不知生母,越过他亲额娘给订了婚事。临死临死了,还要摆她们姐妹一道,但德妃也不得不承认,佟佳氏对胤禛确实好。
不怪胤禛伤心难过,水米不沾牙。
淑宁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姐姐说的对!这么些年最最不容易的,就是四阿哥了。小小的人儿经历了这么许多,咱们要多体谅他。”
德妃:“呵呵,本宫体谅他,谁来体谅本宫?”
“那你刚刚……”
德妃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不自在地虚了虚:“本宫,本宫只是不想那人阴谋得逞罢了!”
第70章 姐妹计议
“那,那前头在承乾宫,姐姐你眼神那么尖锐,都是装的么?”淑宁狂喜,看着德妃的目光要多期待有多期待。
咳咳。
德妃俏脸一僵:“那倒也不全是,当时我这心里还真就腾地蹿起一股火,恨不能把那人给生撕了。但她已奄奄一息,我这好日子还长呢,岂能用美玉碰顽石?”
所以才生生调转了目光,把这尖锐冲向了自家妹子。
演了让淑宁梦里梦外都觉胆战心惊的一幕。
现在想想,淑宁都还心有余悸:“也太真实了些,可把妹妹吓得。生怕姐姐误会,以为妹妹跟皇后娘娘站在一头。自此心中生厌,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说着,她还眼角泛红,直接掉了泪。
可把德妃给心疼的哟。
赶紧掏帕子与她细细擦拭:“傻丫头,咱们虽不是同一个额娘生的,但是同一个阿玛啊!是骨血相连的亲姐妹,注定臭死一窝,烂死一块,哪能说不要便不要?”
“莫说那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便真倒向她,当姐姐的也得问明白了,再好生教导规劝,极力让你迷途知返,哪有不教而诛的道理呢!”
她们可不是普通人家表面亲亲热热,实则各自心思,恨不得把对方碾在脚底下的嫡姐庶妹。
这么些年淑宁对她的好,她都牢牢记着呢。
不管是那北地的荔枝,还是月子里的悉心照顾。怎么可能因为敌人蓄意挑唆,就忘了嫡亲妹子的真情真意?
“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淑宁何其有幸,才生成您的妹子?”
德妃笑,少女时代入宫伺候,从区区官女子到让无数名门闺秀屈膝行礼的四妃之一,她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角色。
只妹妹一片真心难得,她才学着做一个好姐姐的。
不过这个这话德妃可没说出来破坏气氛,只轻点了下自家妹子额头:“你呀你,就长了一张小甜嘴。”
“哪有?人家分明字字真心,句句发自肺腑。”淑宁举手做发誓状。
“好好好,为姐又没说不信你,快收起这小儿态来。如今那位大行,皇上伤心欲绝,所有宫妃等都在承乾宫举哀呢。也就是你前头伺候太皇太后有功,骤然晕倒之下,皇上才命我带你回永和宫休息。”
“稍后我就得再回承乾宫,咱们长话短说。”
嗯嗯。
淑宁连连点头,满脸以嫡姐马首是瞻模样。
可爱得让德妃轻笑,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儿:“那位不是防着我,唯恐我跟胤禛和好么?也不知道她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但越过我,直接定下了胤禛的婚事。还殿前托孤,死了也要恶心我。”
“那咱们就干脆将计就计,让她心愿不得偿好了!”
淑宁笑而不语,只双目灼灼地看着德妃。明显等她说出全盘计划,然后再跟着查漏补缺。
一切以不伤害大外甥为前提。
然后就见德妃长长一叹:“被她这么临死都要百般关心胤禛的慈母心肠一来,我们母子这辈子算是不能和睦融洽了。为何?呵呵,因为但凡他与我好一点,都是辜负了大行后这些年的辛苦教养,都对不住她临死还万般惦念。”
当然,不敬生母也是不孝。
可怜的胤禛,日后就是那块夹心饼。进退维谷,动辄得咎。
只有她这个当生母的钻一钻牛角尖,冷一冷他。才能让皇上怜惜他艰难,对他多些宽容护持。
“可是……”淑宁咬唇:“可这么一来,姐姐你……”
德妃摆手:“无碍,儿女都是债,当额娘的,生来就是还债的。横竖便当这个‘狠心额娘’,我也没有许多益处。还不如索性黑脸装到底,把老四摘出去,也让十四这个老儿子成为我的逆鳞,等闲无人敢对他起任何不好的心思。”
二十七年以来,作为宫中新添的唯一小阿哥。
那小子倒是吃足了老儿子红利。
如今那位大行,皇宫之中至少又是一年听不见婴啼。若太子不成事,皇上又足够长寿的话,她的十四未必没有一博之力。
淑宁哪儿知道才康熙二十八年,嫡姐心中就有如此野望了呢?
她只细细想了德妃所言,觉得颇为有理。不过……
“‘临危受命’的我,是不是得拼命护着大外甥?尊从皇后娘娘遗愿的同时,也别让咱孩子真的受了委屈去。只是……在此事上,外人瞧着你我姐妹意见相悖,我们……还能这样好下去吗?”
淑宁皱眉,问的特别小心翼翼。生怕德妃点头,来一句那是当然。从此被迫姐妹分歧,然后演着演着入戏太深,真的分道扬镳了。
哈哈哈哈。
德妃大乐,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俏脸:“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们姐妹情深,哪有为些许小事而产生隔膜的道理?最多提及这个话题时,拌几句嘴。或者你挨不住,主动带着许多美食来宫中服软。或者我挨不住,派人往一等公府请你。久而久之,默契避开这个事,求同存异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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