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落。
乱草堆里,她艰难地支撑起身,而后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再次昏过去——女子面色瞬时青白。
忍着剧痛的时轻鸢扶住身后的墙,一点点站起来,脑海中混沌的记忆也慢慢涌回来。
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时轻鸢眼圈气得一红,面上流露恨意:“封十六!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顾不得狼狈,女子踉跄着转身,跑向紫江阁外。
夜色里的烛火交替。
——
时轻鸢狼狈而灰头土脸的身影出现在时家的迎宾宴上时,入族之礼显然已经结束多时了。
大殿殿门开得忽然,没敢动武拦下时轻鸢的弟子疾呼追入。
宴上的满堂宾客俱渐停了声,纷纷望来。
时轻鸢难掩恨意的目光在堂中一转,便落到家主时鼎天的下手侧,落地木桌后,那名少女独在繁闹之中,淡漠出神。
也是堂中唯一一个不曾看来的人。
——她还知道心虚!
时轻鸢恨得咬牙。
正在此时,主位上时鼎天皱眉问:“轻鸢,不得无礼,为何来晚……还弄得这样一身褴褛?”
时轻鸢砰然跪地,恨声呜咽:“请家主为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
“封十六!”
时轻鸢跪直身,狠狠指向那少女所在的位置:“她今日竟然枉顾入族大礼,我出言说了两句,她便对我痛下杀手!”
“——”
满堂哗然。
惊议声中,桌案后的少女终于回了神,略微蹙眉,远远望来。
灯火将她眉眼掩映,更美得恍惚。
时轻鸢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如剑凌厉的气息,从少女抬眸望来起,便瞬息而至,几乎逼在时轻鸢的喉咙前。
时轻鸢面色惨白。
而此时,时鼎天座下另一侧,族叔长老中为首的时思勇也反应过来,沉声:“鸢儿!休得胡说!”
“父亲!我没有!”时轻鸢红着眼圈恨声道。
时鼎天动了动眼神:“你说十六伤你,是何时的事?”
“今日辰时!”
“……”时鼎天皱眉。
“一派胡言!”在时鼎天出声前,却是时思勇先拍了桌,他恼怒起身,“十六今日辰时已入祖堂,哪来的时间伤你!”
“父亲!女儿亲身——”
“啪!!”
却是时思勇瞬息闪身到时轻鸢身前,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震骇惊惧之下,时轻鸢摔倒在地,捂着脸侧过身不能置信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时思勇眉微抽搐了下,袍袖里握拳,他隐忍着痛惜望了眼女儿,但没说什么,转身朝主位作礼:“在下教女无方,惊扰诸位了,实在抱歉,还望诸位海涵。”
言罢,时思勇微微仰头,得了时鼎天眼神首肯。
他侧身拉起时轻鸢,跟着堂中便没了父女两人的身影。
瞬息之后。
时家最西,主居的某座阁楼中。
时轻鸢被时思勇又气又无奈地撂在椅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是不是疯了,跑去宾客们面前你胡闹什么??”
“父亲为什么就不肯信我?”时轻鸢仰起被抽得微微红肿的脸,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哗地淌下,她歇斯底里地踹起桌椅来,“就是那个封十六!她今天差点杀了我!还、还毁了我的鞭子!”
“她从今日起便是家主之女!你安敢对她不敬?”
时思勇恼声:“况且她今日从卯时便更入族之服,在祖堂内行礼祭祖,众目睽睽那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不、不可能!女儿知道一定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敢这样羞辱我?还会有谁那样护着那个小贱人!”时轻鸢恨得要疯了,披头散发,哭得凌乱狼狈,“父亲!您必须给女儿做主啊!”
时思勇气极:“退一万步,就算真是她伤的你——你也给我忍着让着!今后不许对她有半分不敬!”
“凭什么!她不过就是从外面来的一个贱种!我才是时家的——”
“啪!!”
这次耳光声更响。
抽完之后,时思勇的手掌都颤栗难抑。
在女儿惊怒愤恨又疯狂的眼神下,时思勇咬牙切齿:“就凭她才是时家紫辰!是这三界数万年绝无仅有的九窍琉璃心!”
“——?!”
第76章 紫辰动世(十七)
◎你还想听我祝你大婚之喜?◎
华贵巍峨的时家迎宾殿上,灯火通明,金声玉振。
“值此良辰,宣嘉姻于世人……”
“合玄门、时家两势之姻亲,缔秋白、十六之道契,以修盟好……”
“十月廿八,嘉礼之日,共候此间。”
时鼎天念罢。
堂中金石相击,两席宾客同声起贺,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人声鼎沸里,同在众人目光焦点之处,时琉举杯,望着酒浆晃荡的液面上摇曳的烛火,她有些失神。
大婚盟约,这便算定下了。今夜之后天下尽知,再无反悔余地。
一个月后吗……
“恭喜十六师姐!”
时琉闻声抬眸,映入眼帘的是袁回那张方脸。
她今夜破例坐在时家席里,与玄门弟子隔殿两列相望,未料及面前会突然窜来这样一张熟面,时琉略微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这大殿上众目睽睽,晏师兄作为我玄门表率,又是你道契之侣,自然不方便表现得太不矜持嘛。”袁回双手恭敬捧着酒杯,话却没动作这般正经,“但他又一直望着这边,只好由我过来问候师姐了。”
“……?”
时琉闻声,眺向大殿对面。
果然便见与她相对的位置,晏秋白眸目如湖,静谧又漾着灯火似的笑意,浅浅望着这边。
时琉略微迟疑了下。
她本就极少涉足尘世,更是从未见过或是参加过什么大婚,也不知旁家的未婚夫妇都是如何相待的。
思索过后,少女有些生涩地并起纤纤玉指,严正古板地端稳酒杯,遥遥朝晏秋白躬了躬身,然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对面桌案后,晏秋白一怔,旋即莞尔失笑,同样起手回敬了一杯。
灯火掩映得他瞳眸灼灼。
时琉想应当是妥当了,放心地落回杯子。
然后一抬眼,时琉就对上袁回扶额望她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神态。
少女没什么表情地微歪了下头,头顶收拾了大半个时辰才捯饬出来的金玉叮当的牡丹髻跟着轻晃了晃:“我做错了?”
袁回叹声:“师姐还觉着自己哪里对啊。”
“嗯?”
“你和师兄可是一个月后就要鸳鸯眷侣,比翼双飞的,哪有这么,这么,”袁回憋了半天,“我爷爷都没你古板。”
“很古板吗?”
“就师姐你刚刚敬酒那个大礼,知道的是道侣之间相敬如宾,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谁家拜寿。”
“……”
少女沉默几息,点头:“那我下次注意。”
袁回梗了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在心底腹诽自家师兄日后自求多福,便调身准备回去了。
只是还未迈开第一步,身后少女忽喊住他:“等等。”
“师姐还有何吩咐?”仿佛见朽木开窍了的神色,袁回眉开眼笑地转回来,“可是要我捎什么话?”
时琉又望了眼方才扫过的玄门弟子坐席,她一顿,轻声问:“玄门弟子今日到场,可有告病未至者?”
“遗漏了?没有吧。”袁回扭头看了遍坐席。
时琉眼神微晃。袁回既然未察,那便是酆业暗中离开,并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借口或者由头。
他也是放心,便不怕被察觉吗。
少女垂了垂睫:“嗯。那你回去吧。”
“噢。”
袁回看了眼这个不开窍的榆木师姐,摇头叹气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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