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兽宗离饶河不远,魔族的事你也听说了,陆隐川回来了。”谢道义看不见谢陵的脸色,但从他逐渐紧绷的背脊可以看出,陆隐川这个名字对他而言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即便过去了两年,还是会让他有所反应。
谢道义道:“他曾是你的师尊,但现在他站在了对立面,我希望你心里有数。”
“有数?”谢陵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回过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谢道义,道:‘你要我如何有数?他是这宫里唯一愿意照顾我的人。如果因为他成了魔族,我就忘恩负义,薄情寡性,我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谢陵冷笑:“我要是真的一点旧情都不顾,你还敢认我吗?”
陆行渊和谢陵还有感情,谢陵都能无所谓地弃之不顾,谢道义冷落他多年,又那来的自信觉得谢陵能不计前嫌?
谢道义这些话是在试探谢陵心里对陆行渊的感情,也是在试探谢陵对他的感情。他不熟悉自己的孩子,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放下过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他要问,要赌!
所幸谢陵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他不会因为立场就忘记陆行渊的好,同样,他也容易被感情所裹挟。
谢道义眯了眯眼,看着谢陵远去的背影,心里已经有数。
在这个修真界,心软注定会被利用,但不可否认,谢道义喜欢心软的孩子。
谢遥的府邸和皇朝的宫墙隔着两条街,这个位置不近不远。他的园子修的十分漂亮,山水浓缩在庭院之中,有小桥流水,青砖黛瓦,长廊连成片,水榭楼台应有尽有。
谢遥没有道侣,府中没有女眷,只养着一群门客。他从宫里出来后,一直心事重重,到了府中,安排了陆行渊的住所,没有急着把陆行渊介绍给那些门客认识。
“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不能一碗水端平?”谢遥在陆行渊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提到谢道义的区别对待,他满脸苦涩:“难道在他的心里,真的只有谢迟才算是他的儿子吗?”
陆行渊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猜到谢遥这次进宫不顺利,这会儿听见他的抱怨,他毫不意外。
“十个手指尚且有长有短,一碗水又怎么可能完全端平?你们人数太多了,这意味着仙皇的选择就多,他可以把希望只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也可以把希望分散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陆行渊现在这个身份并不了解谢道义,但就算避开谢道义本身,能聊的话题也不少。
谢遥一直生活在谢道义的权威下,在他心里父亲是不可战胜的角色,所以哪怕他心里有怨言,他也只是抱怨两句,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遵守规矩是好事,但有些时候稍微变通一点,就能有不一样的风景。
谢遥现在缺的是一个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让他彻彻底底地从谢道义的笼罩下跳出来人。
陆行渊不动声色,没有急着推进自己的目的,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坛酒道:“七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我陪你喝个尽兴。”
谢遥的目光落在酒坛子上,笑了笑,道:“一坛酒怎么够?你远来是客,这酒应该我请。”
谢遥大手一挥,隐匿在屋舍各处的暗卫很快就送来很多酒,摆了满满一桌。陆行渊的那一坛很快被淹没在中间,不见踪影。
“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样才痛快。”谢遥拍开酒坛子的封泥,把酒水递给陆行渊。
浓烈的酒香辛辣又醇厚,陆行渊松了松脸上的面具露出小半张脸,接过酒坛子猛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下肚,回味绵长。
陆行渊第一次喝这样烈的酒,酒劲窜上来,他低声咳嗽。
谢遥哈哈大笑,提起一坛酒开始喝,似要把今夜的不甘和委屈都发泄在其中。
“我以前觉得十七弟可怜,因为三方博弈,他成了牺牲品,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一颗棋子。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这些人,又有几个不是棋子?”
谢遥猛喝了一大口酒,苦笑道:“当年父皇为了迎娶云棠夫人,用利益要挟让母妃离开时,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就抛下我走了。她不爱父皇,她爱我吗?”
谢遥的声音低下去,他想他应该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谢道义用利益换取利益,他们之间又谈何感情?
“白师弟,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寻常人家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谢遥抬头看向陆行渊,他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想象普通人的感情。
陆行渊微怔,他爹娘的感情和寻常人家是一点边都不沾,谢道义丰富的感情都没有如此曲折。
“我娘性情冷淡,我爹包容体贴,他们感情很好。”陆行渊回想起陆晚夜提到云棠时的那份欢喜,客观道:“可惜他们走的早,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并不多。”
谢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勾起别人的伤心事,和陆行渊碰了碰酒坛子,安慰道:“我听说天上星云如尘,是人间思念所化。两老要是知道你出类拔萃,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第八十八章
谢遥喝的伶仃大醉,好在他这人酒品尚可,喝醉了不哭不闹,还知道叫人送他回去。
陆行渊这两年随陆晚夜喝过几次酒,酒量见涨,不似以往那般随便随便就被放倒。他有意控制了饮酒的度,送走了谢遥人还清醒。
阔别两世重回此地,一次和记忆中的一样又不一样。
上一世,他和谢陵是笼中鸟,把谢陵推出去后,他一个人还被困在局中。他目光所见被笼子分割成很多分,看不全也看不痛快。
这一世,他和谢陵皆从笼中跳脱而出,他们所见是天地,而不再是方寸之地。
陆行渊坐在院子里,明月皎皎,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他喝完坛子里的烈酒,撑着额角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酒意渐浓。
陆行渊扶正脸上的面具,起身进屋。
谢遥的府中有几股强悍的气息,应该是他养的那些清客,他们的神识从陆行渊的院子里扫过,陆行渊只当没发现。他解了面具躺下,毫不在意地露出面上的伤势。
月色正浓,是入梦的好时机。
陆行渊的意识不断下沉,等他的思绪恢复清明,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
“明明就在一个地方,却还要以这种方式见面。”
谢陵的声音有些沉闷,他不喜欢皇朝,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宫里。谢道义看不见他的尖牙利爪,把他当成一只绵羊,甚至在盘算应该如何利用他。
陆行渊轻拍谢陵的手背安抚,道:“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来找你,记得给我留一扇窗。”
谢陵一愣,还以为陆行渊是在开玩笑。他刚想说不用,怀抱里的陆行渊就消失了。
梦里无风亦无月,谢陵猛然惊醒。床头的窗户开着,那个位置陆行渊再熟悉不过,因为过去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这里默默地注视这睡梦中的谢陵。
陆行渊离开了谢陵的梦境,他睁开眼,神识扫过寂静的王府,收敛了全身的气息,下一刻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皇宫里的路,陆行渊很熟悉,曾经他带着谢陵走过每一寸土地,生活在笼子里的鸟儿,尽可能地去享受那一点自由。
陆行渊避开宫内的阵法和禁制,轻车熟路地到了谢陵的窗前,翻窗而入。已经睡下又起身的谢陵此刻正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寝衣坐在桌边,听见窗边的动静,他立刻抬头看去。
身影是熟悉的身影,只是那张脸有些不一样。
陆行渊走到谢陵身边,谢陵抬手擦拭他脸上的伤痕,道:“我不喜欢。”
陆行渊来的匆忙,忘了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完全算不上好看。他抬手一抹,半张脸的痕迹消失无踪。他往谢陵面前凑,道:“现在呢?”
谢陵没有说话,但耳朵和轻摇的尾巴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
宫里的月色流光皎洁,谢陵这院子有些荒,月光落下来更显得孤寂苍凉。谢道义提过让他搬,也提过给他修,但他都拒绝了。
他想留住和陆行渊的回忆,那些还没有变质的回忆。
陆行渊陪谢陵在宫里度过了一夜,天色微微擦亮时,他就起身离开,没有惊动睡梦中的谢陵,悄无声息地回到谢遥的府邸。
谢遥府上的清客起了个大早,陆行渊回去时察觉到院子外面有人,他没有进屋,恢复了脸上的伤痕,就在院子里现身,做出刚刚起床的样子,在院子里弄出点动静。
顿时,院子外面的气息安静下来,有人隔墙道:“不知道友师承何门,如何称呼?”
“御兽宗,白泽。”陆行渊说着,本来还想着让蛊雕出来露个面,可是一想到它的叫声,就果断地制止了自己的想法。
院子外面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人犹豫道:“二级御兽宗,舒言长老的弟子白泽?”
陆行渊一愣,他这个名号已经那么响亮了吗?在宗门内出名就算了,怎么离开了宗门还有人知道他?
陆行渊往院子门口走了两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就在陆行渊以为对方离开时,院墙上突然冒出一颗脑袋,一人翻身骑在墙上,对着他绽放灿烂的笑脸,竖起个大拇指道:“兄弟,牛逼!你今年参加弟子大会了吗?舒长老放过你了?”
对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每一个都和陆行渊最近的遭遇息息相关。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腕上,那里正盘着一条金色的小蛇,全身鳞甲细密,正在闭目养神。
陆行渊很快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道:“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青年爽朗一笑,道:“你都叫我师兄了,还问我该如何称呼?我叫司文,你不认识我这张脸,总听过我的名字。”
陆行渊一连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司文啊了一声,从墙头跳下来,围着陆行渊转了一圈,不死心地在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陆行渊点头,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司文顿时备受打击,无语问苍天:“师尊,你怎么那么狠心?虽然我年纪最大,跑的最快,走的最远,但你也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告诉小师弟呀!我好歹是你的第一个徒弟。”
司文伸出一根手指在陆行渊的面前晃了晃,道:“第一个,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大概是眼前这人性格太欢脱,陆行渊猜到了他的身份却依然想当做没有猜到。他回避了对方的视线,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谢遥身边就有一个舒言的弟子,这个消息别说是陆行渊,就是舒言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司文的修为已经是元婴大圆满,如果有机缘,说不定可以一举突破化神。这个修为在二级宗门已是长老级别的佼佼者,但陆行渊在宗门内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
“小师弟,你也太伤师兄的心了,怎么连一声大师兄都不愿意叫?”司文假装没有听见陆行渊的话,凑到陆行渊跟前。刚才在院墙上看的不太清楚,此刻他才发现陆行渊脸上的伤痕格外可怖。
“我听说你毁容了,没想到是真的,师尊就没想办法给你治治?”司文抚摸手上的金蛇,惋惜道:“可惜了这张脸,就算毁了也能从轮廓中瞧见几分俊朗的模样。”
司文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对陆行渊的来历更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陆行渊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他对司文一无所知,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反制对方。
陆行渊干脆保持沉默,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司文,任由司文自言自语。
司文并不觉得尴尬,絮絮叨叨了不少事,偏偏对自己只字不提。
天际晨光破晓,府邸的光晕逐渐亮起来。
司文手腕上的金蛇开始活动,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笑道:“小师弟,和你聊天真高兴,下次你要是和我多说两句,我就更高兴了。”
陆行渊问道:“你要走了?”
司文笑了笑,道:“是啊,太阳出来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陆行渊正欲问,司文的身影就逐渐透明,消失在陆行渊眼前。陆行渊瞳孔骤缩,神识横扫,可是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整座府邸里司文的气息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没有停留过。他突兀地出现在院墙外,又突兀地消失,短暂地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陆行渊心中惊疑不定,他戴好面具,准备去找谢遥问个明白。
谢遥宿醉,此刻还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痛苦地皱眉,他身边的暗卫认得陆行渊,通传后就带着陆行渊进了内室。
谢遥趴在床上,扫了一眼神清气爽的陆行渊,顿时愤愤不平道:“我们喝的是同样的酒,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
“我喝的没你多。”陆行渊实话实说。
谢遥脑子还不太清醒,用力晃了晃,道:“我喝了很多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谢遥此刻还醉着,他这样陆行渊没办法问话。陆行渊从储物空间里翻出一瓶解酒丹,递给谢遥道:“吃了它会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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