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盛情难却,本想着沈炽在身边不会太过尴尬,不料沈炽临阵脱逃,说自己最难消受美人恩,婉拒了怀竹的作陪,顺势溜之大吉。
怀竹笑了笑,并没有和他计较,从始至终一脸期待地看着谢遥。谢遥心知躲不过去,倘若他继续推辞,只怕会惹人不快。他来此有事相求,还是不要闹的太难看。思及此,谢遥反客为主,抬手请怀竹先行。
沈炽顶着一张鬼面具在魔族的大本营里溜达,看见熟人抬起手想打声招呼,话还没出口,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举起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不敢落在别人肩上,来往的魔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炽犹豫要不要伸个懒腰缓解一下气氛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放下手转身,映入眼帘的是陆行渊颀长的身影。
“白道友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不妨陪我小酌两杯。”
陆行渊相邀,沈炽岂敢不从?
魔族在此安营扎寨四年,内部已具规模,陆行渊带着沈炽穿过营地去了后院,这里依山傍水,安静清幽,少有人来。
沈炽难得有机会摆脱白泽这个身份恢复自我,兴奋地把脸上的面具一摘,长舒一口气道:“憋死我了。”
他留在人族修行这些年演的是陆行渊,既要和谢道义周旋,又要和御兽宗打好关系,谢遥临走前还给他派了帮手,就怕他在皇城有任何闪失。
说句心里话,沈炽这些年在谢遥的安排下过的还算如意。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免不了要谨言慎行,远远不如家里自在。
陆行渊也知道这些年难为他了,从小世界取出酒水道:“辛苦了,再稳两日就能和大家好好叙旧。”
“你要和我换过来?”沈炽若有所思,他盯着陆行渊,那双眼睛不似陆行渊目光冷冽,反而像鹰一般犀利。
他在人族所见所闻,过耳过心,陆行渊能够抹掉自己记忆中和谢陵相处的部分,却不能抹掉别人眼中所见。沈炽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不少,一开始或许会搞不明白,但时间一长,他心中疑惑的种子自己就会开出花来。
就比如这次谢遥出使魔族,一开始御兽宗并不打算让他跟着来,而是派遣修为更高的长老随行,这样既不会显得失礼也可以保障谢遥的安全。
可是谢遥拒绝了御兽宗的提议,理由是如果他请陆行渊不成,就带着沈炽亲自去一趟妖族,求见琅煌。?
谢家老祖亲自出面都说不服琅煌,沈炽觉得自己更不可能,但谢遥就是确信他可以。
那一瞬间,沈炽这些年所见所闻的疑惑豁然开朗,他这个身份和谢陵之间一定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特殊到谢陵愿意为了他对抗琅煌。
沈炽后来又仔细想了想,特殊的真的是这个身份吗?还是让这个身份诞生的人?在陆行渊给他的记忆里,关于谢陵的部分看似完整,实际抹去了那些存在在别人口中的亲密。
那仿佛是一个不能给沈炽触碰的秘密,独属于陆行渊。
加上今日谢遥又来求陆行渊相助,陆行渊没有拒绝,沈炽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尊上,你和谢陵之间真的只是师徒吗?”沈炽不是有话会憋在心里的类型,面对陆行渊,他干脆地说出自己的困惑。
陆行渊给他斟酒,反问道:“你以为呢?”
浓郁的酒香飘散在二人之间,酒的味道让这场谈话少了严肃和紧张。沈炽挠了挠头,面上浮现少有的犹豫之色。
要说他心里没有想法,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经历过战争,失去了一切,他有权去怨恨当年的那些仇人,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原谅。如果是以前的他,反对的话只怕不过脑就已经说出来。
但这些年他一直留在人族,和那些人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不理解。”沈炽只说了四个字,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管是这份感情,还是陆行渊的选择,他都不太理解。
陆行渊面带笑意,能够听见沈炽心里真实的想法他很开心。他和谢陵的事早晚要给魔族一个交代,沈炽也必然会知道。他今天愿意问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就是愿意听听陆行渊的想法。
“谢陵过去的处境就是我的缩影,只不过他有我。我把他从皇城的困局中带出来,又把他拖入我的困境。我们是兄弟,是师徒,是仇人,也是……”陆行渊顿了顿,把酒递给沈炽,剩下的两个字说的格外清晰:“恋人。”
陆行渊带笑的眼底没有玩笑之意,他是如此认真又郑重地向沈炽解释。他和谢陵之间是复杂的关系包裹着复杂的感情,从头到尾就不是简单的几句话能说明白。
他们始于算计的相遇,利益和威胁相互交错,是救赎也是深渊,彼此缠绵在痛苦中。一世是血和仇恨,一世是爱和相守。
沈炽接酒的手一颤,抬眸看向陆行渊。恋人这两个字在世仇中显得突兀又沉重,沈炽的心跟着下沉。他敛了笑意,两道眉皱起来,默不作声地灌了一大口酒。
祝福他说不出口,质问他也说不出口,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沈炽无法评价这段感情,站在他的角度,他最终能问出口的就是陆行渊打算怎么面对其他人,他们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
陆行渊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沈炽这个问题。他和谢陵飘零一世,这辈子他有了归属,自然也希望他的归属能成为谢陵的归属。
“我走了我爹的老路,但我相信不会是一样的结局。”
怀竹能够成为魔族的情报头头,本就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她名义上是带谢遥领略魔族风光,实际就是从谢遥嘴里套话,谢遥防不胜防,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透露给怀竹不少消息。
怀竹性情温婉,看人时一双剪水秋瞳柔情似水,谢遥想带声恶气都觉得自己过分。最后实在是招架不住,连声告退。怀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客房。
谢遥推门而入,面对静悄悄的院子不禁长舒一口气。怀竹要是继续问下去,他都怕自己兜不住,让人察觉到另一个私心。
谢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白师弟,没有人回答。不同寻常的安静让谢遥心里一紧,正当他以为沈炽出了什么事时,一道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寂静的庭院,朋友不知所踪,突如其来敲门声着实把谢遥吓了一跳
。他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很快又镇定下来,转身开门。
门外站着陆行渊,而他肩上是喝醉的沈炽,谢遥还没开口就先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他刚刚放松的心再度提了起来,懊恼自己不应该留沈炽一人。
“不扶他进去?”比起谢遥的紧张,陆行渊很淡定。
谢遥如梦初醒,连忙伸手去扶沈炽。
“我这个师弟酒量不行,让魔尊见笑了。他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魔尊见谅。”谢遥把沈炽扛在肩上,嘴上是为他解释,心里却在想陆行渊把人灌醉想问些什么。
陆行渊的目光落在谢遥身上,似笑非笑道:“你对你这个师弟还真是了解。”
淡淡的一句话连威胁都算不上,谢遥却听的心底一颤,额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陆行渊和谢陵之间关系复杂,而白泽这个身份和谢陵是明里暗里的暧昧。谢遥上门打感情牌请陆行渊出手相助是一个法子,带白泽去妖族攻心又是一个法子。他本想着谨慎一些就不会被陆行渊发现,不想一顿酒的功夫就泄露出去。
谢遥想要辩解,可被陆行渊知晓一切的眼神一盯,他的花言巧语顿时哑声了,
好在陆行渊没有过多刁难,他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沈炽一眼,连茶水都没喝一口,转身告辞。
谢遥目送他离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润湿了衣服。他不知道陆行渊那一眼只是单纯的警告,还是暗含威胁。他叹了口气,扶正快要滑下去的沈炽,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把人往上拉了拉,送他进房间休息。
沈炽的酒量并不差,但今天这酒大概是喝的郁闷,他放纵之下,便把自己灌醉的彻底。陆行渊没有拦他,让他喝了个痛快。
但他痛快了,谢遥却郁闷极了,坐在他床边一夜无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琅煌的回信很快,不到两日,他带着谢陵亲临妖族边境。陆行渊出门相迎,琅煌越过他把谢陵交到谢遥手上。
“谢道义的儿子太多了,我没什么印象,谢陵愿意叫你一声七哥,可见你们平日关系还行。你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妖族拜访,别给自己招惹麻烦。”
琅煌意有所指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只差把陆行渊居心不良这句话写在脸上。
陆行渊被他揶揄也不生气,反而是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淡定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琅煌表演。
谢遥不知道陆行渊信中格外挑衅,夹在二人中间不由地尴尬。
之前陆行渊被琅煌掳走,四年内音讯全无,而他再次露面就是在天衍宗渡了个劫。关于他这四年的遭遇众说纷纭,谢遥私以为他和琅煌关系良好,眼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琅煌晃着自己的狼尾巴,眼神挑衅,身有锋芒。
陆行渊长身玉立,瞧着他这一脸不甘心的样子,不觉得威严,反而有些老顽童。
“圣尊远道而来不妨小坐片刻,和故人叙叙旧?”陆行渊开口打破这份尴尬,他嘴里的故人是指梅洛雪。
琅煌轻咳一声,抬头朝魔族大本营看了一眼。梅洛雪今日没和陆行渊一道前来,此刻不知道又在撩族中的哪个小情人。
没有人斗嘴,琅煌也觉得无趣:“我看这位故人忙得很,没时间搭理我,我还是不在这里讨嫌了。”
陆行渊知道他这话是故意说给梅洛雪听,笑了笑没有接话。
因为谢陵关于秘境的记忆没有恢复,琅煌不放心地询问谢遥皇朝的情况,知道局面对谢陵很不利后,琅煌不由地看向陆行渊。
他毕竟是妖族的圣人,偶尔插手一下谢陵的事无伤大雅,但要是真打到别人家里去,只会无形间激化矛盾,给谢陵招惹更大的杀身之祸。
相比之下,陆行渊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如今这身份可比当初在天衍宗当剑尊自在多了,不管是多浑的水他都可以进去搅一搅。
因有外人在场,琅煌没问陆行渊有何想法,他丢给谢陵一块玉简,道:“谢道义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让你在皇城出事。但眼下蛮荒秘境开启在即,离了皇城,很多事就说不准了。这东西你收好,里面有我的一道神念,以备不时之需。”
谢陵乖巧地接过琅煌的东西,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下琅煌的面子:“多谢先生,有先生相助,相信我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这时候你知道嘴甜了?”琅煌嘴上不吃他这套,眉眼却柔和下来,道:“你这失忆始终是个隐患,走之前让梅洛雪再给你看看。到了皇朝可就没人依着你了,你也稍稍收敛一下脾气,别什么都和谢道义对着干。”
琅煌和谢陵不是第一次分别,不同以往的干脆,他今日絮叨个没完没了,颇有一种送儿千里的不舍之情。
谢陵满口答应,没有了狼耳朵和狼尾巴,他一头墨色的长发用玉冠高束,红色的飘带垂在两侧,配上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俨然是个元气十足的少年郎。
琅煌见他都听见去了,一时高兴又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现在还小,别总想着风花雪月,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谢陵挑眉,不禁怀疑这才是琅煌想说的。
一旁的三人神色各异,谢遥的目光隐晦地在沈炽和陆行渊之间来回流转,一面感慨关系复杂,一面又忍不住为谢陵捏把汗。
琅煌只顾自己高兴,得意地扫了陆行渊一眼,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圣人一走,谢遥也赶紧抱拳告辞。他身侧一个谢陵一个沈炽,二人关系匪浅,加上面前的陆行渊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他深怕自己慢一步,这三人的关系就要打结。
“七殿下着什么急?刚刚圣尊不是请我小姑替十七殿下治病?他们二人关系要好,这忙我小姑一定得帮。”
陆行渊仿佛没有看见谢遥左右为难的神色,借着琅煌给的由头把谢陵拐进魔族。他和谢陵在一起那么久,还没让魔族的人好好看看他。
谢遥有苦难言,心里巴不得马上离开。可事关谢陵的身体,他不敢马虎,求助地看向谢陵。
“师尊盛情相邀,我这个做弟子的要是直接拒绝,倒显得是我不识抬举了。”谢陵大大方方地回话,外人以为他和陆行渊关系尴尬,却不知道他们二人分隔两地,各尝相思。如今小聚重逢,不免想要闲叙两句。
琅煌的话正中二人下怀,他们神色流转间,情意藏于眼底。
谢陵选择留下来谢遥不好多言,只得拉住身旁不在状态的沈炽,心中暗道一定会看好他,不会再让他和陆行渊有机会单独接触。
魔族依旧是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只是在知道谢陵的身份后,他们间免不了窃窃私语。和没什么关系的谢遥不同,谢陵曾是陆行渊的徒弟。
如今师徒二人立场各异,大家不禁唏嘘,脑补一出爱恨情仇。
“我看你们是闲的发慌了。”梅洛雪推开窗户,看着毫无收敛之意,大大咧咧站在她窗户下面大声议论的怀竹游风等人,无奈扶额道:“没事做就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在这儿议论什么?”
众人被抓包也不尴尬,反而齐刷刷地看向梅洛雪,一双双眼睛里写满了求知的欲望。
游风几个大男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怀竹可没那么多讲究,她的眼线遍布皇朝,对白泽这个身份和谢陵的关系多少了解一二,此刻见了真人,直接问道:“阿雪,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尊上和你最是亲近,他和那徒弟关系如何,你倒是给我们透个底。”
梅洛雪斜靠在窗边,柔若无骨,声音妩媚:“你们想听什么?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躲好了自己听。”
琅煌让梅洛雪给谢陵问诊不是玩笑,他失了记忆也失了修为,明明强化了妖族血脉,却蜕变成了人形,梅洛雪来来回回看了很多次,解决了修为的问题,这失忆却无从下手。
梅洛雪隐隐有所察觉,失忆是她治不好的症状,需要谢陵自己去领悟。
窗台下的人当然知道陆行渊要带着谢陵前来拜访,听了梅洛雪这话,心照不宣地收敛气息。他们修为强盛,略施术法就可以完美隐藏。
梅洛雪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虚合上窗户,施法打扫了略显凌乱的房间,把那些瓶瓶罐罐分类放好。等她做完了这些,敲门声响起,陆行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梅洛雪正襟危坐,道:“进来。”
来的人只有陆行渊和谢陵,沈炽不想凑这个热闹,找了借口就开溜。谢遥担心他的安危,跟着他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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