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牙齿,太阳穴上一阵滚烫――萧挽笙应该不会瞒他,那这就是决云不久前发的信号,这居然是他一个人的计划!
“决云!”
就在裴极卿气愤之时,林贺忽然起身大叫,决云的身形稍显矮小,他长发散乱,手中只握着一把天子剑,甚至都有些衣冠不整。决云在三五十人的掩护下,一步跨在宴月背上,勒紧缰绳冲向战场。天子剑陡然出鞘,夜明珠在火光剑影中毫不失色,它的光芒随着决云的一招一式连成线,如同高原天幕上的极光。
在这场厮杀中,围观的裴极卿几乎屏住呼吸,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决云在战场上杀人,那个曾在他怀里撒娇的孩子浑身浴血,长发散在脑后,月光下的雪白侧脸硬朗锋利。
“小相公。”林贺扭头,微笑道:“你告诉我吧,决云到底是什么人?”
裴极卿正想着要不要将真相说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乱军中杀出,身后披着一条鲜红披风,几乎冲着决云而来,决云策马而过,伸手拔下地上旗杆,自百人围堵中杀出,将旗杆尖端狠狠刺向那人马肚,黑马一声惨叫,抽搐着瘫在地上,决云调转马头向前冲去,一剑刺入那男人胸口,那男人目眦尽裂,仰头发出一声惨叫。
就在这时,一众精兵从营后赶来,拼尽全力将男人拖到马上,决云虽与他们缠斗一阵,但辽兵已明显没有还手之力,他们只好保护着大将边战边退,逐渐向大漠深处逃窜。
“耶律赫图……”
“那是耶律赫图啊!”一直在沉默的林贺突然大叫,他伸手拍着裴极卿肩膀大叫:“决云重伤了大皇子!”
决云左手高举起杆,右手举剑将旗杆砍断,绘着复杂图案的契丹王旗在黑夜中落下,如同秋天枯叶般盘旋往复,最终跌落在溅满黑血的雪地里。地方大将已经败逃,其他人自然乱成一锅粥,萧挽笙带兵迅速席卷整个营帐,林贺猛然拉过马匹,快速冲入人群中,大声吼道:“耶律赫图已经逃了,大家投降吧!”
裴极卿知道,林贺想杀的只有耶律赫图一个人,也不想看辽士被杀,可此时辽军已死伤大半,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就算裴极卿想让傅从谨下台,也绝不会利用大周的将士,更不用说直接牺牲边地城池,汉人向来儒雅,也从来不会屠城,可汉人辽人积怨极深,倘若真的遇到暴虐的将领呢?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林贺这个皇子都不在乎吗?
战场渐渐安静下来,萧挽笙将决云拦下,自己另派了一队人去追身受重伤的耶律赫图,决云居然没有抢着去,他骑着白马缓缓停下,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长发已沾满黑红色血痂,手上也满是鲜血。
裴极卿也顾不得想什么林贺,他飞奔到决云身旁,狠狠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几乎是带着哭腔愤怒道:“你们设了埋伏,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要我死吗?!”
他这句怒吼倒是发自真心,打的这一下也很用力,决云惊讶回头,怔怔望着裴极卿,他伸手拂去裴极卿头上雪花,缓缓露出两颗犬牙,接着微笑道:“裴叔叔,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裴极卿又给了他一巴掌,“疼吧!你个臭小子!”
“那我立功了,你看到了吗?”决云的声音很轻,似乎已拼尽全力,“我伤了大皇子,裴叔叔,我要做大将军了,我知道你们都不看好我帮林贺,现在不后悔了吧。”
“我没有不看好你,我都说了,只是要你计划好。”裴极卿厉声厉气,却已然带了浓重鼻音,“你别跟我装可怜,耶律赫图是什么人,万一他把你杀了呢?孤军追穷寇,还敢潜伏进别人军营,郎大人,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你要是出事,我也直接跟着不活了……”
“你别这么说!”决云连忙捂住他的嘴,“我可没有偷偷埋伏!其实是……”
“回去再讲罢。”
决云的声音越来越低,裴极卿将小孩死死揉在他怀里,此时,萧挽笙已开始清点敌军粮草,裴极卿推了下决云肩膀,柔声道:“行了,要撤退了,去把马牵来。”
裴极卿只轻轻推了一下,决云却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裴极卿一惊,连忙用手接住,整个人随着决云一同倒下去,狠狠砸在厚重的雪地上。
宴月低下马头,用头狠狠的拱了拱决云,决云依旧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动不动。
“决云……?”
裴极卿声音颤抖,不可思议的将决云拢在怀里,他这才注意到,小孩脸上满是血污伤痕,就连胸前软甲也被利器划开,裴极卿伸手探探决云额头,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个耳光。
决云已经意识昏迷,他额头滚烫,将不断落下的硕大雪片融化。
☆、第46章
雪整整下了一夜,将天地万物都覆上一片雪白,流州城中也因为下雪的缘故格外宁静,黑山依旧高耸入云,陡峭山壁上落了一层白雪,黑白相映,十分壮观。
决云已被军士抬进了他们暂住的流州官府,裴极卿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连忙端来热水药膏,为他除去身上衣物。小孩已是浑身滚烫,浑身上下都是血迹伤口,尤其是胸前那道恶狠狠的鞭伤,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居然能将他里面的软甲都刮破。
裴极卿的心被拧着疼,他为小孩擦去血迹污泥,便坐在一旁等着大夫把脉,军医探了探他的脉息,道:“郎大人没事,身上都是皮外伤,只是战况紧急,所以激出了风寒。”
裴极卿这才安心下来,他送走大夫,却始终没有坐下,一直在床边盯着决云。
萧挽笙取了些吃食,道:“你先吃点东西,跑了一夜,也不累?”
“我真该死。”裴极卿低头,有些踉跄的坐下,“这孩子也太拼命了,居然敢潜伏进辽国皇子大营,万一那大皇子真动手杀了他怎么办,就算是想立功,他也不能……”
“这可不能怪娃娃。”萧挽笙望着重伤的决云,话也软了下来,“是耶律老狗在黑山口埋伏,决云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我收到飞鸽传书就急忙赶过去,才没通知你n。”
听了萧挽笙的解释,裴极卿这才知道,今夜偷袭,并非是决云自入虎口的刻意安排,他从流州城追出去,恰好遇到了大皇子守在黑山口的埋伏,将他和几百名将士围困其中。流州告急,林贺又带着人马虎视眈眈,大皇子本就心急如焚;他常年征伐,对夏承希等边将很是了解,所以他看到决云手中名贵的宝剑时,还以为是夏承希的外甥、宣平侯唐唯,于是带着自己的兵马与决云耗在黑山口,想将他活捉回去。
决云看到耶律赫图有意不杀自己,于是假意投降,跟着剩下的几十个将士一同回到辽营,辽中常用信鸽传递消息,决云觉得大好机会不能放过,于是假装身受重伤,从守卫那里偷来一只去流州的信鸽,将自己的境况简短的写了几个字。信鸽照着之前的习惯飞向流州官府,萧挽笙觉得良机易逝,所以没来得及通知裴极卿,便连夜直奔辽国黑山大营。决云听到前方战况,便在后方偷偷放火,与萧挽笙里应外合,却没想到,这耶律赫图居然还挺有骨气,居然还敢冲锋陷阵,正好撞在自己剑上。
裴极卿愣在原地,想着决云与生死交关只差分毫,脸色顿时苍白,这时忽然有士兵来报,决云虽没能一剑杀了耶律赫图,却的确将他重伤,耶律赫图带着残损的人马躲入沙漠深处,被后方接应的辽国大将所救。
“我去前面看看,你照顾他。”萧挽笙望着裴极卿,突然严厉道:“知道你想让他成大事,可娃娃还小,你说话客气点。”
裴极卿呆呆坐在床前,望着决云遍体鳞伤的身体和烧到粉红的脸,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褪去身上衣服,只穿着中衣在雪地里站了好久,直到自己的身体全部凉透,才哆嗦着跑进屋子,将决云捂在自己怀里;小孩尚在昏迷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触着舒服,便死死贴在他身上。
裴极卿亲了下决云头顶,皱眉闭上眼睛。
虽然没能杀了大皇子,流州城已的确彻底回归了汉人手中,过了三日,城中汉人奔走相告,对大周的军队夹道欢迎。城中汉人一直生活在辽国统治下,甚至都写不了几个汉字,可辽人却从未将这些百姓当做自己的臣民,反而随意征税,甚至对这些身形比他们柔弱的汉人随意辱骂,因此这些人在辽国生活多年,始终幻想着回到南方去,看看临渝关内的桃花柳色。
正午时分的小院里,裴极卿正抬眼望着远处巍峨的黑山,他沉思许久,才从厨房的炭盆上取下烘干的毛巾,端着热水盆走进房中。
那夜,裴极卿在雪地里冻了自己三四趟,决云才慢慢的退了高烧,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只是决云虽没有叫他回去,却死活不要裴极卿睡在自己身边,连带着对他说话也少了许多。
午饭已经摆在桌上,果然又是些牛羊肉制品,裴极卿挑了些清淡的菜放进碟子端到床前,轻声道:“决云,想吃点东西吗?”
决云没有说话,床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孩似乎还在熟睡。裴极卿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决云的烧已退了许多,于是返回厨房做了些东西,流州城虽然不大,却比常年战乱的定州繁华好多,厨房里的材料也丰富了些,裴极卿取了些百合梅子,点在几块白白软软的糯米冻糕上,糕点雪白透明,清晰可见里面的深粉色梅子,看着酸甜可口。
裴极卿端着东西回到房里,掀开床帐坐在旁边,决云却依旧没有醒来的样子,裴极卿只好将糕点放下,静静等在他身边。那夜过去,决云似乎瘦了一些,脸上更加棱角分明,越发的像个大人。他的脸上也留了些浅浅的伤痕,裴极卿从床边取过一小盒药膏,为他一点点擦在伤口上。
那天醒来后,决云为大家讲了他所遇之事,还亲自去祭拜了死去的将士,与他一同被围的将士只活下来三十余个,听他们的描述,决云在漆黑不见天日的山谷中遭到袭击,连眼睛都被鲜血刺的睁不开,几乎将命搭进去。
其实不用他们说什么,裴极卿也知道决云在黑山深处经历了多大的艰难,就在昨夜,裴极卿夜晚醒来,竟然看到决云呆坐在床帐中,盯着天花板默默发呆。
此刻,裴极卿又解开决云衣带,将药膏擦在他的胸口的伤口上,三天过去,小孩虽然退了些烧,身体却还是滚烫,他胸口那道伤痕已慢慢愈合,只是还隐隐渗出血丝,裴极卿望着决云雪白皮肤上的累累伤痕,想到自己之前还对他生气,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虽然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反杀,可决云也是用尽全力在沙场拼搏,裴极卿想到他那日在大雪中露出的笑脸,突然觉得是自己逼他太紧――就是长的再高再壮,小孩也只有十三岁啊,若他此刻在京城,也应该在学堂里打闹玩乐,而不是在这里拼死搏斗。
“裴叔叔?”
决云不知何时醒来,闷着声音喊了一句,“我起的比你晚了。”
“嗓子还哑呢,别说话!”裴极卿低声喝了一句,又瞬间愣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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