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仙子所料,方才雨师瑶来找过我,质问了当初冒认救命恩人之事。”
慕凰将方才发生的事跟濯缨简单说了一遍。
自以为站在道德高地的雨师瑶气势汹汹地来向慕凰讨个说法,然而刚起了个头,就被慕凰反过来质问。
——“龙女问我为何要冒认您,这个问题不该问您自己吗?”
——“若非当日您想将我嫁给乌鸦妖,您以为我想和厉星澜那个邪魔扯上关系?”
——“而且,我不信厉星澜真的认不出当日救他的人是谁,哪怕眼睛看不见,声音、气息这些真的一个都分辨不出来吗?
——“说不定他就是装的,故意冷落龙女,只是为了让龙女对他更加执著,更容易操控您,您好好想想吧!”
雨师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那现在厉星澜和雨师瑶人呢?”
“不见了,”慕凰有些尴尬,“对不起,仙子明明传讯让我提醒昆仑山提高警戒,可还是让他们……”
谢策玄摆摆手:
“他们俩一个西海龙女,一个魔头转世,昆仑山弟子虽然修行术法,但终归是凡人,拦不住也是正常的。”
濯缨也并未纠结这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厉星澜,他从昆仑山消失之后,会去何处藏身?”
慕凰很是机灵,听了濯缨的话风,便立刻小跑去请来了善堪舆测绘之术的师兄。
那弟子很快便抱着一张巨大的大雍国地图而来。
大幅地图如地毯般在内室摊开,谢策玄以指为笔,隔空圈出了漆镜河的位置。
“来之前师父同我提过,厉星澜作为玄澜魔君的转世,他体内魔君魂魄一旦觉醒,就会爆发出极强的魔息,但上清天宫却一直未曾察觉。
“师父猜测,他是为了隐藏自己,才将魔息转换成魔胎,这样既可以制造更多魔族来保护他,也可以在不被仙人察觉的情况下寻找他的肉身。
“魔君魂魄的魔息强大,他孕育魔胎的地方很可能不止一处。”
濯缨很快明白了状况:
“所以,昭烨神君他们负责消灭魔胎,而我们则负责追踪厉星澜的下落,并找到所有的魔胎位置?”
谢策玄颔首:“没错。”
看了一眼紧贴着濯缨身旁的天犬,谢策玄蹲下摸了摸这只威风凛凛的天犬。
“哟,这就是督察府养的天犬呀,也不知道是天犬的鼻子灵,还是我们天王殿的草木皆兵的追踪术更厉害……嘶痛痛痛!你咬我做什么!松口!”
天犬紧咬着谢策玄的手不松口,俨然一副看他不顺眼的样子。
他知道这个叫谢策玄的少武神。
清源神君经常提起他,说他时常违反天规,屡犯屡罚,死不悔改——这种视天规为无物的刺头,他身为督察府天犬绝不会轻饶!
“好了,别闹了。”
濯缨摸了摸天犬的脑袋,方才还凶巴巴的天犬顿时安分许多,只是仍然用不善的目光紧盯着谢策玄。
见天犬乖巧地用脑袋蹭着那只白皙柔软的手,谢策玄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
这狗见人下菜碟是吧?
“时间紧迫,拖延不得。”濯缨道,“既然他们已不在昆仑山,我们也该出发了。”
“等等——”
谢策玄拉住她。
“出发之前,有件事得先商议好。”
自从雨师瑶被西海龙母送给濯缨当仆人之后,这两人朝夕相处,虽然雨师瑶有时候是挺蠢笨的,但谢策玄也知道,她蠢归蠢,倒也不至于该死。
“我知道你解除主仆契放雨师瑶离开,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但如果雨师瑶在关键时刻昏了头非得护着厉星澜,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你总得跟我通个气吧。”
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真不一定能顾得上救她。
濯缨定定看着他,她发现谢策玄虽然有时候看上去脑子像是根本不转,但有的时候,又还在某些地方挺敏锐的。
她忽而一笑:
“若连邪魔都护,与同党何异?自然是该杀就杀。”
而且——
雨师瑶护着厉星澜就对了。
濯缨还怕她太怕死,不敢护他,这才是枉费她将她放走的用意。
“不过我有个请求,如果真到了要杀雨师瑶的地步,我希望是由我来动手。”
谢策玄眉梢微挑,眸色中似有几分疑惑。
要真杀了,他身为少武神奉命诛杀邪魔,是秉公处置,自然无事,但她来动手的话,要如何同西海龙母交代?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理由。
“行。”
听到谢策玄这干脆利落的回答,濯缨那双乌黑眼瞳愈发深沉。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那就是有不能说的理由。”
谢策玄直视前方,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不过,我劝你也别想太多,那么小一个脑袋,整日琢磨来琢磨去,累不累啊,都跟你说了天塌下来有上面的上神顶着呢,用不着你操心。”
明明只是寻常几句话,却让濯缨莫名觉得心头一轻。
像是一阵风吹开了她心底某处的尘埃,将她那些藏匿在阴暗处的情绪用力抖开。
濯缨默然片刻,再开口时,连语调也比平日轻快几分。
“人不动脑还叫人吗?”
她俯身摸了摸天犬的脑袋。
“就连小狗也分聪明小狗和笨蛋小狗呢,对吧?”
谢策玄很赞同这点:
“确实,清源神君的这只不知好歹的天犬就是笨的那种,实在是太笨了,实在不会教不如送来我们天王殿,我替他教算了……”
正在仔细追踪的天犬竖起耳朵,冲谢策玄凶狠龇牙。
他刚想用脚把这只天犬从他脚边扒拉开,垂眸便见云端上的雪衣少女唇边噙笑,双眸似乎在看那只天犬,又好像在看别的东西。
那双眼似有晚星摇曳,如易碎琉璃,漂亮得令人忍不住屏息。
谢策玄挪开视线。
……啧,就那么喜欢这只破狗吗?
与此同时,荒海鲛宫内张灯结彩,红绸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四处弥漫着婚宴的喜庆氛围。
这是这个月来的,荒海的第二桩喜事。
昭粹站在自己的寝宫门外,看着迎亲的虾兵蟹将吹奏着海底仙乐,带着即将入住少君府的锦鲤族郡主浩浩荡荡而来。
饶是海水再冷,也冷不过她此刻的心情。
一个月前,她与沉邺完婚,因为荒海君上如今病重,两人大婚并未大操大办。
昭粹虽有些小小的不满,但到了新婚那一日,两人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这一点小小的不满也烟消云散。
形式有什么要紧的呢?要紧的是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那时的昭粹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这样的幸福只持续了半个月。
“少君,事态紧迫,没有时间再给我们来调查影响荒海水质的原因了,必须想办法净化海域,否则荒海灭族之祸近在咫尺!”
那一日偶然听见沉邺与臣下议事,昭粹这才得知,荒海最近出了大事。
——有不知来源的魔息流入了荒海。
起先,只是令荒海的一些水生植物枯萎凋敝,到后来就连仙族自己也开始有了异状。
呼吸艰难,皮肤生疮,鲛人褪鳞,蚌精张壳。
荒海仙族皆人心惶惶,已经有许多部族开始商议要不要搬迁至其他海域生存。
但其他东西南北四海听闻此事后,竟设下了海水结界,阻断了与荒海的来往,只送来了一些食物聊表心意,便撒手不管了。
荒海派出无数仙族调查,用尽了法宝,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必须借得南海的杨枝净水瓶,才能解除荒海此次危机。
并且,由于他们至今还没查到污染的源头,这就意味着借走杨枝净水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查明真相前,这南海宝物都要一直留在荒海。
无缘无故,南海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宝物一直借给荒海?
沉邺思索许久,对昭粹道:
“杨枝净水瓶是南海锦鲤族掌管的宝物,锦鲤族族长之女对我钟情多年,昭粹,为了荒海,我恐怕不得不娶她。”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场婚礼。
外面仙乐袅袅,红绸挂满整个鲛宫,声势之大,可比她这个少君夫人大婚一日还要热闹。
昭粹想,这是能挽救荒海的一场婚宴,再如何盛大,都是应该的。
……那么她呢?
当初的她,也是带着上千宫观的信仰之力来到荒海,荒海朝中每一个排得上号的仙人,身上的仙力都有她一份功劳。
可现在,他们都围在少君府的前厅,恭贺着另一个人成为少君沉邺的如夫人。
“夫人,外面海水凄寒,还请公主小心贵体,回寝殿取暖吧。”
“不。”
昭粹霍然起身,有一滴泪从她眼里落下,她擦掉眼泪,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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