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一念之仁,只给她下了吞心蛊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为何不在她出生之时就将她掐死?
而且, 他分明已经毁掉了赤水濯缨在人间所有的宫观, 为什么, 她的仙根为什么丝毫没有受损, 为什么还能站在那里,朝他投来宛如俯视蝼蚁一般的目光——
望着目眦欲裂的人皇,濯缨只淡淡扫过一眼, 便很快收回了视线。
“……阿缨。”
荒海仙族的兵将撑起结界,沉邺凝眸望着站在他对面的两人,神色中似有不解。
这两人, 为何会在一起。
“你是大雍朝的公主, 赤水一族的族人, 你现在同起义军混在一起, 可知千年万载之后, 世人该如何看待你?”
濯缨偏了偏头:
“你……在意我的名声?”
她唇边的笑意冷若霜雪,沉邺莫名觉得这句话里藏着几分深意,但他却想不起任何端倪。
他道:“自然,这世上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帝王将相,谁能不为声名所累?有时候,名声比性命更重要,不是吗。”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沉邺发现少女的神色变了。
方才她的脸色还带着似真还假的笑意,但此刻,那种刻骨的凉薄与冷淡再无半分遮掩,明明白白地浮现在她的眼中。
其中的情绪,好似越过遥远漫长的时光,悠悠沉淀在她眼底。
“原来这些道理,你一直都明白的。”
她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
沉邺长眉微动。
他看着濯缨的目光,总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她在说什么,可却不知为何像是隔了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抛开那些莫名的念头,沉邺对她伸出手:
“阿缨,与我站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我们联手,无论敌人是谁,我们都会所向披靡。”
濯缨不语,只是那双眼定定瞧着他,眉宇间始终带着几分有些嘲弄的笑意。
“沉邺!”
身后传来人皇不悦的嗓音。
他从王座上起身,视线紧紧盯着濯缨的身影。
“你方才说,她与起义军混在一起?哪一支起义军?民间那些闹着要起义的百姓,该不会都是她煽动的吧?我就知道……这个逆女,一定是她,你不赶紧除掉她,竟还想与她联手!?”
人皇帝阙顿了顿,忽而眯起眼。
“难道说……那你就更不该与她联手了,只要你能降服她,自然就能得到她,沉邺,只要你替孤平息这一次动乱,莫说你要娶十个八个,就连赤水濯缨,孤也可以做主,给你二人定下婚约。”
“父皇!”
门边的昭粹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人皇不为所动,只淡淡道:
“你们这些宫人眼睛都是瞎的吗?公主跌倒,竟无人去扶?”
殿内的宫人早就被神仙打架惊得瑟瑟发抖,此刻见荒海军撑起了结界,这才硬着头皮大胆上前,将方才被箭矢吓得跌坐地的昭粹扶了起来。
这一次,失魂落魄的昭粹没有甩开,只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她的父皇……竟然要为姐姐和沉邺定下婚约。
沉邺甚至都没有提过一个字,只为了拉拢他,便可以如此随意地牺牲她的幸福。
那她算什么呢?
父皇从前对她的宠爱算什么呢?
昭粹从前毫不怀疑父皇对她的疼爱,曾经无比坚定的认为,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父皇都会毫不犹豫地捧到她的面前——
她错了。
那些华丽的衣衫,精致的首饰,那些东西,统统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东西,比如他的王座,比如他的权势。
哪怕她今日以性命相拼,她的父皇,也绝不会为了她的幸福,而拿他的王位来冒险。
昭粹垂眸看着腕上的镯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费尽心机,苦心经营,不惜伤害了疼爱她的上清天后,最后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被她的父亲和夫君抛弃的未来吗?
听了人皇方才的话,濯缨嘲弄地扯了扯唇角。
她看向沉邺:
“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想娶我?”
望着她清冷平静的眸光,沉邺忽而哑然。
他想娶她吗?
沉邺忽而想起他与昭粹在一起时,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会看着昭粹的脸恍惚出神。
如果与他赏花的人是濯缨,如果在他处理公务时替他研墨斟茶的人是濯缨,如果在他夜深醒来时身旁之人是濯缨——会是怎样的感觉?
他一直清楚自己对濯缨的心意。
但更清楚的是,她作为谋士的价值远大于她作为一个妻子的价值。
所以,即便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娶她,但那个时机,绝不是现在。
沉邺藏在袖中的指尖嵌入掌心,状似平淡地答:
“即便我想娶,你也不会愿意嫁给我的,不是吗?”
濯缨扯了扯唇角,算是对他这个愚蠢问题的默认。
“你做主定下婚约?”
一旁的灵瑟忽然出声,少女的嗓音天然带着目中无人的讥讽。
“你又算什么东西,能做她的主?果然如母亲所言,是个自大傲慢的讨厌鬼。”
人皇冷眼瞧着这个出言不逊的少女,他并不知道灵瑟的身份,只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她身上不俗的实力。
“母亲?你母亲是何人?”
灵瑟倨傲地抬了抬下颌。
“将死之君,不配知道我母亲的身份,你只需知道,我会亲手将你的脑袋带回去献给她即可。”
濯缨瞥了她一眼。
原来如此。
灵瑟所谓的任务,最终的目的,就是人皇的脑袋。
“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濯缨淡声道,“我说了,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让你的永宁公主归顺于我的人,只有我才能收拾你的烂摊子。”
灵瑟垮下脸来,为难道:
“这可不行,如果我不能亲手杀了人皇,回去一定会挨骂的。”
“你办的错事不止这一件,总归要被骂,多几句少几句有什么区别。”
“……别的都好说,姐姐,人皇的脑袋,我可是势在必得的。”
“那就试试吧。”
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他脑袋的归属,人皇怒火中烧,恨不得能亲手杀了她们。
“沉邺!你还在等什么!”
沉邺望着视线尽头的雪衣少女,沉声问:
“你当真决定好了?现在回头,还有回旋余地。”
濯缨:“你也当真决定好要送死了吗?”
人皇身上尚有几分人皇之气残余。
今日她杀不了人皇,但要杀沉邺却不必被任何规则束缚。
铲除了荒海这股力量,穆君率领的霍家军便无人可阻,到那时,帝阙身上最后一丝护体的人皇之气便会荡然无存。
看着她的眼神,沉邺知道,自己再退避下去,真的会死在她手里。
天水碧的衣袍下骤然掀起水浪狂澜,明明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但大殿四周,却吹起一阵刺骨凛风,连空气都好似要被这股寒意封冻。
玄霜弓。
沉邺的本命法器。
冰霜凝成的箭矢寒气逼人,濯缨前世曾亲眼见过被玄霜弓射中之人一截手臂生生冻烂。
这是一把在万年冰洞中积攒了万年寒气的法器,决不可轻视半分。
灵瑟眼眸一转:
“姐姐,你要是同意不跟我抢人皇的脑袋,我就帮你一起除掉这个人。”
濯缨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忽而道:
“谁说我要除掉他了?”
沉邺和灵瑟同时一怔。
她不动手?
那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是……
“要除掉他的人,是你。”
濯缨后撤一步,云淡风轻地望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弓阵,对灵瑟道:
“你今日不除他,明日荒海军就能将你的城池吞下,人皇之气不散,你想杀人皇就是痴人说梦。”
灵瑟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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