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琢跑进桃花林里,眨眼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她的大笑声。
祝无婳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秦步桑负手走在后面,慢慢悠悠地望着岛上的蓝天,海面上一行行白色海鸥飞过。
那是很快乐、很短暂的一段时光。
光阴如流水,春柳抽条。
年龄最小的陆如琢也及笄了,祝无婳从落英宗带了好几坛好酒,秦步桑虚长几岁,已开始行走江湖,特意捎来洞庭湖的陈酿。
祝无婳抚琴,陆如琢吹箫,秦步桑在月下舞剑。
陆如琢的生辰在三月,恰好是落英缤纷之时。
她偷偷挖出桃花树下埋的酒,那是她爹为她出嫁准备的女儿红。
裴玉看见陆如琢伸手,主动将酒壶拿过来给她斟了一杯。
陆如琢端在手里摩挲,却没有喝。月光照进杯盏,陆如琢泪光闪烁的眼底倒映出曾经的画面。
虽未饮几杯酒,女人目色似乎染上醉意。
“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1]
陆如琢仰起脖颈,一饮而尽,酒杯啪一声搁在长案,旧时残影灰飞烟灭。
“那是我和祝无婳见她的最后一面。”
裴玉心头突地跳了一下。
陆如琢道:“谢玄知看上了她,去秦家提亲。秦家不敢得罪神剑山庄,也为了讨好谢玄知,将她骗回了家,送上了花轿。”
裴玉虽没有见过秦步桑,但据陆如琢的讲述,那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定是秦家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譬如下药,让一个人听话的手段有很多。
陆如琢那时刚及笄,满心憧憬闯荡江湖,祝无婳先到灵霄岛,二人一同前往洞庭湖找秦步桑汇合。
“到了洞庭湖,我和祝无婳没有看到她,我们俩在岳阳楼待了一个月,才偶然得知神剑山庄庄主大婚的消息,娶的是泽鹿州秦家的四小姐。我和祝无婳赶紧去神剑山庄,然而为时已晚,庄内外挂上了白色的挽联,我们连她的尸体都没有见到。”
“杨姊姊莫名身死,我二人自不会善罢甘休,然而尸身已收敛下葬。我们在山庄外又守了三个月,才趁防卫松懈前往谢家祖坟,起开棺椁,查验她的死因。”陆如琢恨声道,“这才发现她不是暴病而亡,而是给人一掌打死的!”
陆如琢用手盖住眼睛,道:“她身上还有其他的外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不知生前受过怎样的折磨。”
“她枪法小成,这世间已少有对手,杀害她的人,除了谢玄知还能有谁?”陆如琢道,“我们俩又打开了旁边他原配发妻的棺椁,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谢玄知就是个虐杀妻子的畜生!”
女人从不外露的情绪起伏,声音里充满了愤恨、痛苦和不甘。裴玉绕过来抱住了她,拉下她蒙住眼睛的手。
陆如琢眼眶通红,仍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她的泪,早就在当年流干流尽了。
“我们俩将杨姊姊的尸身带了回来,另寻了一处有山有水有花草的地方安葬。”
“整整一年,我和祝无婳想尽各种办法杀他。神剑山庄守卫重重,谢贼行事又谨慎,下毒、偷袭、雇杀手,全都失败了。最后一次,我们俩中了谢贼的圈套,我送祝无婳突围出去,自己却被生擒。他本想杀我,我说我爹是灵霄岛主,说完便将灵霄岛的事一一道来,他确认了我的身份,便将我放了。”
“我们俩终于认识到仅凭自己的力量报不了仇,便回去求各自的爹爹。”陆如琢笑起来,笑得泪盈于睫,道,“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以为仗着家里的宠爱便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这些宠爱都是有条件的。因为不遂他的愿,我苦苦哀求,甚至跪下来求他,他始终无动于衷。气愤绝望之下,我与他断绝了关系,再也没有回过家。”
“祝无婳也铩羽而归,我们俩在杨姊姊坟前又守了三个月,决定各自远走,养精蓄锐,谋求他日。一年不行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我们俩不长的一生,见到的都是对女子的不公。杨姊姊身死,秦家一个字异议都没有,她分明惊才绝艳,可堪大任继承杨家枪,却因为是女子,被当成讨好谢贼的玩物,落得深闺玉碎的结局。祝姊姊比她的兄弟都优秀,少掌门之位却给了她平庸的大哥。至于我自己……”
陆如琢沉默许久,避而不谈,道:“江湖很小,而天下很大。我决意入京,为天下女子争一个公道。”
陆如琢看向她。
“再之后我就遇到了你。”
裴玉不解地“嗯?”了一声。
“你是陛下新政后,长在京城的新一代。每当看到你,都让我觉得,陛下、我、千千万万的女子所努力的事,都是有意义的。”陆如琢道,“我喜欢你没有杂质的眼睛,没有被世事不公委曲求全的痕迹。”
裴玉一怔。
陆如琢是在对她表白吗?
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些甚么?还是直接亲上去比较好?
“裴玉,抱我。”陆如琢点名道姓,表达了她的需求。
裴玉本就抱着她,闻言将手臂收得更紧一些。
“这样可以吗?”
陆如琢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沉闷的声音传出来。
“再抱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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